她蓦地发现自己好像都没怎么夸过池宥,都是和他拌嘴居多。现下两人交谈的方向和内容,让她不甚习惯,回答得囫囵。“别人怎么作想我不管,那你呢?你是如何看我的?”池宥上前一步,带着紧张又重复了一遍。鲜衣怒马的少年卸下自负,在心上人犹豫的态度下不禁审视起自己。池宥脑海里划过自己的家世相貌乃至生辰八字,他判断不出这是否符合闻昭穗的要求,可他眼中又是灼灼的坚定。微风吹来荷香,廊庑外的葡萄藤枝繁叶茂。瓜果成熟有其固定时节,可人的感情总是没个定准。他的执着让闻昭穗放弃了模糊其词,身为好友,她虽不知道池宥时从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可也知道不上不下吊着人是很不道德的。随即张口:“不管怎么说,多谢世子抬爱。但我只把你当至交好友,并无旁的想法。再者我们确然时常来往,世子估计也是出于好感,说不定回去过几日想想就……”闻昭穗的话音在池宥玩味的注视下越来越低,到后来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挂上讪笑。她抬起手刚想像以往一般锤他两下,却又在意识到什么之后默默放下手腕。“长宁妹妹不必为我多虑,我心里头的想法自己清楚,错不了的。”他眼神一黯,失落后又笑了出来,毫无窘迫,“我晓得了,可你如今拿我当好友,又难保日后不会变化。倒是我说你,刚刚那话讲得疏离就罢了,往后见了我可别再这样,弄得像生人一般。”“今儿是我莽撞向你表明心意,但我也不懊悔。长宁妹妹知道吗?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你万不要因此受累,否则就是我的不是了。以后该如何便继续如何,倘若……哪一日你心意变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要记得及时告知我。不成,这种事也不能总让姑娘家开口,要不我往后每隔半月就问你一次?长宁觉得如何?”池宥很快又挂上嘻嘻哈哈的面貌,挑眉打破尴尬气氛。闻昭穗被他最后几句逗笑了,“行了,半个月一问,你怎么不直接晨昏定省呢?”“你心思变化得快,晨昏定省也不是不行……”池宥佯装思索起一天两问的可行性。“当然不行,这也太怪了。好了,世子晚膳有什么想吃的吗?你来得巧,我今日做了卤味,晚膳正好拿来吃。”见池宥没有被打击到,闻昭穗放松下来,复又朝前走去,“左右也无事,逛花园还不如逛厨房。”闻昭穗既无奈今日向她剖白的是池宥,感觉友谊稍微变了味道。同时又庆幸还好池宥洒脱磊落,即使她婉拒了他的心意,日后相处也不至于太尴尬。而她没看见的是,池宥在她身后无声叹了口气,面带挫败地松开握拳的手,掌心挤满汗滴。晚膳时分,八仙桌中央的瓷盘里装着喷香的卤味。池宥和将军府一家三口同坐一张桌子,谈笑间游刃有余,没有丝毫拘谨,对方沁如也十分恭敬有礼,妙语连珠让方沁如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闻昭穗震惊。论如何讨得长辈喜欢,还得看池宥啊。爹娘都在和池宥说话,衬得全桌只有她在认真吃饭。闻昭穗起初是为了避免与池宥目光交汇,特意盯着卤味,眼神专一。等她尝过后,却又是真真正正沉浸在交织各类美味的荤素当中了。厨房今晚熬了清淡白粥,还有夏日的爽口小菜,都不会喧宾夺主。而这“主”自然就是闻昭穗所做的卤味了。卤香飘散,有酱汁的咸鲜,又混杂若隐若现的香料气味。虽然原材料有荤有素,可那肉香却是挡也挡不住,直冲鼻尖,引得人不由仔细去瞧。酱色的主色调之下是鸡爪和鸭翅扭在一起打架,鹌鹑蛋与鸭心小巧玲珑浮现其中,藕片雪白尽褪,焦黄的豆腐干方方正正……什锦的样式与丰富的食材在观感上很是优异。鸡爪脱骨,卤香入味,煮得恰到好处没有失去韧劲,吃起来紧实香弹。而鸡腿肉酱香浓郁,内里也被腌制出了咸香,外皮入口软烂,鸡肉酥烂,嚼起来丝毫不费力。鸭心与鹌鹑蛋皆是小小的,十分解馋,一口一个不自觉便吃下去许多。而素菜也并没有被肉卤味盖过光华,藕片还保留了微脆的口感,肉味的浑厚诱人与素菜的清爽可口巧妙融合,最后被回味悠长的卤汁一并锁在藕片中。豆腐干炸过一遍,外韧内软,油香浅浅,豆腐的空隙也被酱汁填满,单吃也许略有些咸,但是与清粥搭配极为合适。晚膳用罢,池宥也该回去了,闻堰便让闻昭穗送送世子。他们二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讲话,恍惚间一切都如今日之前,像是池宥还没有捅开那层窗户纸,他们还能无所顾忌地玩笑。“长宁妹妹是因四皇子而受罚,那你也是只将他视作好友吗?”池宥人都迈出将军府门了,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又追加了个限定:“就是同我一样的好友。”“若世子淋雨受罚,我虽改变不了什么,估计也难以坐视不理。”闻昭穗站在台阶上,目光越过了池宥肩膀,望向城北模糊的宫阙。“然于我而言,殿下与世子是不一样的。”汀兰榭。闻昭穗沐浴过后盘腿坐在塌上,手指缠着玉佩的青绳,手腕转动,剔透玉佩与流苏左右晃荡。像是无聊,又像是在给自己催眠。她是因池弋珂被禁足,他倒好,这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无,难不成当真在钟粹殿被关得严严实实?那他也可以叫暗卫跑个腿、带些东西什么的吧。闻昭穗面上浮出薄薄的气恼,赌气般将玉佩往床脚一扔,“素馨,灭灯罢。”闺阁蓦地陷入黑暗,她随即仰倒在床,抱着一方软枕翻过身,背对里墙。她觉得自己白费力气,何必呢?一炷香后她又坐了起来,往里墙挪了挪,抹着黑伸手勾回了那枚玉佩,撅了噘嘴,又放在枕边。罢了,说不定池弋珂真的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窗棂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叩,不高不低,不急不缓。闻昭穗竖起耳朵,身子却一动不动。又过一小会儿,窗棂再次传来声音,只是更轻些。闻昭穗好笑,这样低的声音,若不是她还没睡着,指定是半点也听不见。她掀开锦被踩着绣鞋下榻,在纯白里衣外又披了件素纱罩衫,动作很轻地走到窗边。那是一帧很熟悉的剪影,棱角分明,徒自立在她窗外,一言不发。池宥可以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来找她,换句话说,好像其他人都可以,除了……他。“若是我睡着了,殿下待如何呢?”她推开窗,悠悠道。“也许会等郡主醒过来罢。”池弋珂负手而立,面庞清凌凌的,闻昭穗觉着他看起来好似瘦了些。“要是我一直没醒呢?”池弋珂嘴角一勾,声色低而清澈:“郡主一夜安眠,是好事,我会觉着欢喜。”“好事吗?”闻昭穗手肘靠在台上,“我今日好像也有一门好事……”“那可不是什么好事,郡主不要答应他。”池弋柯走至窗前,低了头垂眸看她,琥珀瞳子隐藏占有欲。闻昭穗喃喃:“你怎知道池宥今日来了,还说了那些?你总不会在我家府邸安插了什么眼线吧?”若真是这样……她心底发麻,对此感觉十分抵触。“没有,郡主莫要平白冤我。”池弋珂很快就否认了,竟显得有些诡异的无辜,“郡主不喜之事我不会做,只是今日得知池宥在贵府待了整整半日,随意猜的。好吧,原来恰好猜中了。那郡主答应他了么?”闻昭穗听罢莞尔,眉眼一弯,似是喜悦,“答应了,世子还说往后要带我一同去……”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瞬便感觉池弋珂的额头抵在了自己前额,闻昭穗脊背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