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苦笑一声,道:“你就别笑我了,快进来,莫要让他人看见了。”
二人悄悄进入院落,院内未设守卫,看来是次隐秘的会见。
院子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枯草遍地,两人进入一间小屋,屋内未燃灯,矮榻上坐着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袁成道:“钱老,韩琌来了。”
黑影抬起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双眼炯炯有神。他打量韩琌许久,声音沙哑地说道:“老夫这几年常听‘重明鸟’的大名,没想到本人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语气不屑,“我们稍加邀约,阁下便匆匆赶来,也未多做防范,属实是初出茅庐,羽翼未丰。可见盛名之下,往往其实难副。”
原来这位名叫韩琌的青年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重明鸟,而这位老者便是青州军的核心人物之一,大黎曾经的镇边名将——钱蒙。
被人损了一通的韩琌并未露出半分不满,道:“袁成是我旧友,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钱蒙冷笑道:“天真!”
韩琌也笑了,朝钱蒙抱拳,坦然道:“天真也无妨,老将军,我家主人说过,您若召见,刀山火海也要去,我只恨来得还不够快。不过,这耽搁的两日也颇有收获,我得知一件重要消息,或许能成大事。”
钱蒙兴趣缺缺:“哦?是什么重要消息?”
韩琌:“朝廷要向青州军动手了。”
钱蒙嗤笑道:“老夫还当是什么事,朝廷派兵征讨青州军,领兵的是杨亥,这消息连路边卖烧饼的都知道。”
“除了杨亥以外,还有一伙人要来青州。”
“谁?”
“侍卫营,肖宗镜。”韩琌笑道,“这个人……老将军应该很熟悉才对吧。”
钱蒙听闻此名,身躯一震,心神激荡!热力从胸口涌向四肢百骸,搞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肖宗镜……
他熟悉,他当然熟悉!当年兵部主事肖谦之子,年仅十三岁,不知从谁那借来了天运,竟诛杀了武王谢邕!也是他们大意,以为控制了朝堂便万事大吉,没把宫外那不受宠的小皇子放在眼里,结果铸成大错,功亏一篑。
钱蒙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形,那日下着鹅毛大雪,他得知消息赶去宫外时,整条朱雀大街像沉入海底般寂静。武王死在一条小巷内,滚烫的热血化开了冰霜,洒满黑色的大地。
“那小崽子长大了……”
“当然长大了,老将军。”韩琌笑道,“都快过去二十年了。”
钱蒙怔住。
弹指一挥间,沧海桑田即变。
近些年来,钱蒙愈发觉得自己像块风沙中的石头,好像很快就要被土埋起来了。每当有这种感受时,他就会强迫自己去回想某些人和某些画面,直到不甘的怒火重新点燃他灵魂深处的柴薪。
韩琌又道:“肖宗镜联合密狱前来青州,定是为了与杨亥里应外合,解决周璧。”
钱蒙道:“你的消息准吗?”
韩琌:“请放心,此乃密报,准确无疑。老将军对肖宗镜的本事应该很清楚,我们可以暗中配合,助他得手,也可省去不少力气。”
钱蒙忽又沉下脸:“你说的是什么话?老夫现下在为青州军做事,你是要老夫做背信弃义的叛徒?”
“背信弃义?”韩琌眼眸微眯,冷冷一笑。“那东海的杂种也配谈‘信义’二字?我家主人说过,老将军当初帮助武王,并非贪图富贵,而是心有所系。老皇帝懦弱昏庸,宠信奸佞,大黎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老将军是见昏主无能,朝廷无望,才走上这条路,本就与那残暴的周璧不是一路人。”
钱蒙静了静,道:“你家主人……便是当初肇州庆县的粮仓管事刘公吧。”
韩琌正色道:“正是。”
钱蒙道:“当年老夫对他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在饥荒之中偷偷放粮给当地百姓,被县令张儒所捉,本要处斩,却因他太得民心而不敢下手,结果关了近两年。”
“我便是饥荒那年与刘公结交,那年我洗劫肇州银库,听闻刘公义举,大为敬佩。那时刘公已被张儒关押,我本想将他营救,无奈刘公误会我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不肯跟我走。”韩琌看向一旁的袁成,又道:“两年后,阿成因为一桩案子惹了当地衙役,被抓入狱。那时刚好有一支乱军袭扰庆县,我趁乱劫狱,也强行带出了刘公。那伙乱军是山贼出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县令只顾让守军保护自己的家产亲眷,反而是刘公组织百姓奋勇抗敌,救民无数。我见之深受感动,拜其为主,直至今日。”
提到当年事,韩琌痛快道:“我后来砍了张儒的脑袋,挂在城门之上。若非主人制止,我本要杀他全家的。这几年来我与主人辗转多地,也攒了些家底,于滨州北边两座小城落脚,暗地招兵买马,不被人查。”
滨州位于抚州之上,是大黎最北边的州郡,荒芜严寒,可以说是个无主之地。
钱蒙淡淡道:“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韩琌:“没错,前一阵子我原想干票大的,劫了朝廷的南军军饷,沿水路北上。本来一切妥当,结果出了点以外,又被肖宗镜横插一脚,前功尽弃。”
钱蒙:“肖宗镜……又是他。”
韩琌:“放心,我早晚要找回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