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爷刚要拒绝,听她后半句,又犹豫了。说实在的,这几天治安队抓得紧,已经来过好几拨便衣了,他这些线衣线裤进来快两个月了,压根没卖出去几套,再这么压箱底下去,他连本都回不了。要压到明年去,明年的局势和流行趋势谁说得准?
“袜子手套怎么卖?”忽然,珍珍指着角落的两个大尼龙袋问。
“害,这是夏天的尼龙袜,寒冬腊月卖不出去,我这儿有棉袜。”
然而,珍珍还真对棉袜不感兴趣,尼龙袜虽然透气性不好,弹性差,可它颜色好看啊!红的粉的绿的都有,甚至还绣着不少花纹,在清一色黑白灰里这就是鹤立鸡群。无论哪个年代,年轻人穿着都讲究个“好看”,而好看的最直接参数就是回头率。
谁要是穿上这么双袜子上街,还不得美死?
关键吧,横西市是石兰省最热的地方,跟省城的纯北方城市不一样,它的气候是真的“围着火炉吃西瓜”,冬天不下雪的时候也就冷个早晚,只要太阳一出来,一会会儿就热得穿不住棉衣,甚至想吃冰棍儿。想想吧,白天上班的小伙子小姑娘,解放装下配一双鲜艳的尼龙袜,那得洋气的姥姥给洋气开门——洋气到家了吧!
林丰收一听,居然也挺心动。
“你这一袋子有多少双?”
“二百来双吧,你要喜欢我就算你二百双,给一百块吧。”倒爷一副“看我便宜吧”的表情。
然而,到了专爱砍骨折价的林珍珍这儿,那都没用武之地,“一句话五十块,卖就卖,不卖拉倒。”
倒爷气得“啊”一声,想骂娘吧,对方只是个俏生生的小女同志,可不骂吧他觉着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只胸口起伏不定,掏出一根纸烟使劲闻,使劲闻。
林丰收都被妹妹的讨骨折价能力吓坏了,把她拽到一边,“妹啊,哪有你这么乱砍价的。”
珍珍挤挤眼睛,“放心吧姐,只要没赶咱,就有余地。”这不,回头,她就说了一句差点把倒爷气死的话:“你这么多袜子反正也是砸手里,卖给我还能保个本不是?做生意讲究及时止损,现在觉着亏得慌,也许两个月后就亏出血了……当然,我不是诅咒同志你,你就当我小孩子说话,过一耳朵就是。”
你说说,你说说,这话连超英都替她捏把汗了。他们一家子在村里,从来是不敢说别人一个“不”字的,哪里敢想这画面?
然而,就在他准备替小姨承受住对方的雷霆之怒时,那倒爷使劲把纸烟掰成两段,“行!一百就一百,那你把我这些手套也买走。”
对于这样的捆绑销售,林珍珍不急着拒绝,先看了看货,手套质量一般,就普通的帆布连指手套,还不如车间工人戴的,人至少还是分指的。对于要上下班汽车和干活的普通人来说,这种手套真的很鸡肋。
“大哥不厚道啊,你这手套没啥用处,自个儿进错货还让我给你买单,不厚道不厚道。”说着,拉着姐姐和外甥就要走,一副“我对你十分非常失望”的样子。
倒爷急了,现在形势不好,他吹了大半天冷风才找到一个买主,自然不能让她走,“哎哟小姑奶奶,您是我亲姑奶奶行了吧,手套我算送你的,你给我三十块钱行吧?”
珍珍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十块。”
“啥?!我这可是二百多双手套!”
珍珍不再回头,走。
倒爷也是被她的骨折价气狠了,冷着脸,哼,走就走吧,大爷还不奉陪了。
走了几步,林丰收开始慌了,“妹,他真不来挽留挽留?”她可是很喜欢那堆袜子的。
珍珍摇头,这砍价就跟男女闹分手一样,女的以为男的会挽留,男的以为女的不会真走。可她偏没这样的心态,她敢给骨折价,就已经做好被赶出门的思想准备,说走就走那更是她的决心。
直到出了门,林丰收也没听见那句“算了算了”或是“回来吧回来吧”,心里颇为遗憾。他们一家子是没袜子穿的,如果能穿上一双那么漂亮洋气的尼龙袜,该多好啊,多扬眉吐气啊。
“姐别急,买东西讲究货比三家,既然来了就多看看。”
“要碰上治安队咋整?”
林珍珍跟笃定——“不可能。”
这一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盖起红砖房,甚至有胆子大的居然盖了三层,院子地板是水泥地,村里总有年轻人晃荡,虽然都是那么一副闲云野鹤的不经意,但眼神精着呢——不是倒爷村是啥?
这样的村子在上头肯定有关系,打击投机倒把的来了也只是走个过场,卖东西的不怕,她们买东西的更不怕!
这不,才出了那家的门,就有一个跟赶美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走过来,小声问:“姐姐要添置几套衣服吗?有广州来的。”
嘿,这倒爷村,要是放四几年,那绝对是要么全员地下党,要么全员特务。
大家跟着去她家,一对中年夫妇带他们下地窖,货没第一家的多,质量也不怎么样,但好在态度很客气,珍珍倒不好讨骨折价了,只推说没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能是出门太久了,她现在看见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就会想起蕙兰和赶美,怪想她们的。
脚下不由得加快速度。
她这一快可不得了,身后追出来的倒爷傻眼了:这是不买了?哎哟那可不行!哪有砍了一圈骨折价拍拍屁股走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