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啊,这河。”兔勉看呆了,失神般地低语。忽又像恍过神来,叫道:“师父,你看!”
于雪应声抬头,却见一轮皎洁的月亮,穿云而出。明亮的月辉洒在大河之上,将大河变成了一面银镜,映照得整片夜空一片通明。水声潺潺,隐约能看到一条条银光闪闪的游鱼,三三两两地从河水中跳了出来,又回落进河面,恍如一枚枚宝石,落入了丝绸之中。
于雪笑了,眼中泪光点点。
“谁能生而无错,谁又能未受折磨。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于雪缓缓地重复着铁师傅念过的那首诗,缓缓张开了臂膀。
她突然知道自己的小吃摊叫什么名字了。他们都叫自己小于,自己就是一条小小的鱼,眼前的生活就是大江大河,涛翻浪卷。不过,可以不把它视为风涌浪起,只作万花待。它可以是急水湍流,也可以说花团锦簇。
“兔勉!我给咱们的小吃摊起了一个名字。”
“叫啥呀?”
“鱼——跃——花——海。”于雪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真好呀,师父!这名字真好呀!”兔勉开心地大喊,“我们的小吃摊有名字了,鱼跃花海!鱼跃花海!”
月光如水,照在洛河之上。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骑着三轮回去了。
第十一章那碗绿豆沙
雨势渐缓。一片朦胧的雾气笼罩在车窗上,行进之中的老电车像久未清理长出绿苔的鱼缸,让人看不真切。向窗外望去,依稀能看见不断更迭变幻的街景,如同一块块下落的玻璃马赛克,正在动态拼组出一座理想中的城市。
一粒透明的水珠在窗面上缓缓滑下,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她伸出温软白皙的手指,贴在玻璃窗上,跟随着眼前水滴滑行的方向。
这是一辆老式的有轨电车,笨重的车身慢慢碾过一个个倒映着城市图景的水洼,缓缓穿过了骑楼林立的广州老街。雨已经停了,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飞驰的摩托和单车。街巷两边的店铺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有成衣、电器、广东土产、洋货,应有尽有。大街小巷里,传来了广东话、普通话和各种方言的嘈杂之声。
广州在于雪的印象中,总是阴雨绵绵。那时,二十二岁的于雪坐在公交车上,看到雨停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车子停下,大家纷纷下车。几个女伴拉着于雪,就这么牵着手,要去逛街。她抬起头来,只见远处有一大片参天而立的凤凰树,葱葱郁郁的树冠上缀满了红色的花朵,连绵不尽,宛如红云。顺着这一排排的凤凰树一直走下去,就到了这条古老街巷的尽头。在街角处的树下,摆放着一排排的桌凳。那是一间开了很多年的糖水铺子,门口挂着各种糖水的招牌,一台绿色的电风扇正摇摇晃晃地摆着头。门内的柜台上,一台电视机正开着,沙沙作响,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与此同时,一股甜甜的糖水味道,也在小店内外弥散飘荡。这一切,都让这群来自北方的年轻人感到又新奇又开心。
于雪和同伴们挤在树下的长凳上,面前摆着一碗木瓜银耳。在来广州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木瓜这种水果。于是,当其他人点什么杨枝甘露、双皮奶、红豆莲子羹之类的东西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这碗糖水。那时她还很年轻,脸肉嘟嘟的,皮肤吹弹可破,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面料的衬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人群中,悄悄擦汗。
这件衬衫是她的父亲去上海出差时带回来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这次出差,她特地穿上了它,觉得挺时髦。然而到了广州,她才发现,街上随处可见的服装都要时尚得多,并且这件衣服在广州夏季闷热的天气里,确实有一点儿不透气。
跟她一起来出差的,还有一个叫米杏的姑娘,她在广州买了几套好看的衣裳,不停地劝于雪也买几件,把那件不透气的长袖换下来。可于雪却有点儿舍不得,自己的妹妹才刚刚上了大学,还得靠家里供着。于雪想多替父母分担一些压力,也不忍心看着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在学校里吃苦,就一直暗中用自己的工资接济妹妹。所以,她从不乱花钱,一向非常俭省。新衣服谁会不喜欢呢,于雪也在暗自观望,想着临走之前,要给妈妈买一件上衣,也给家里的大学生买上一件体面、时兴的裙子。
经过多年的工作,于雪已经有了工作经验,在公司表现得非常出色。这一次出差,就是她们整个的年轻骨干,一起被委派来参加广交会。同行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男有女。大家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彼此都熟悉了。
到广州之后,于雪就发现,总公司秘书科那个叫作刘远,戴着一副眼镜小伙子,总是来给她们几个女孩献殷勤。他一会儿来帮她们提行李,一会儿来给她们买水果。他总是建议大家出去玩,就连来这里喝糖水,也是他的主意。女孩们都对他很有好感,纷纷表示同意。于雪也清楚,在那个年代,女孩到了这个年龄都在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听她们说刘远家境不错,人长得也周正,性格又好,所以很快几个女孩都被他迷住了。特别是米杏,看到他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