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太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ldo;没规矩。&rdo;然后放下梳子,扶着她款款的站起来,且走且自语道:&ldo;唉……回家前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这大初一的突然就……&rdo;忽然又停了脚步:&ldo;老李呀,把侄少爷也叫去东客厅,侄少爷还没见过七少爷呢。&rdo;
何太太走进东客厅时,脱掉了司令身份的何极卿,正捧着一杯热茶哆哆嗦嗦的暖手。
见何太太进来了,他放下茶杯,然后欠身一点头:&ldo;妈,我回来了。&rdo;
往年过大年初一时,家下的孩子们见了何太太,都要磕头拜年的。何太太没指望着这样大的儿子还能对着自己下跪,可是也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会摆出一副同他那死鬼父亲万分相似的派头来。
那派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入他的眼。轻描淡写的瞄一眼,就算是寒暄敷衍了。
一股气堵上了何太太的心口。
板着脸在首座上坐下来,何太太用眼皮搭了他一下:&ldo;宝廷,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事先不往家中来个信儿呢?&rdo;
何极卿打了个极大的冷战,把那杯茶又端了起来,慢慢的呷了一口:&ldo;我从哪儿回来的……那个地方偏僻的很,说了妈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这些年身体还好?&rdo;
何太太淡淡答道:&ldo;我还好,只是上了年纪了,纵是小心保养,也总是这里疼那里酸的,请大夫来看呢,却又看不出什么毛病来。&rdo;
何极卿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可是一切的行为习惯还都是何司令式的。他一口一口的喝着热茶,沉默了半天后刚要开口,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房门一开,一名穿着蓝缎棉袍的青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何太太见了来人,脸上现出了一点笑意:&ldo;你来的倒快。&rdo;然后转向何极卿道:&ldo;这是你二舅舅家的老三,大号叫做陆振祺。你不在家的日子里,倒是亏得这个孩子搬了过来,每天帮我打理这些家事。&rdo;
何极卿听了,就看了陆振祺一眼,见这人打扮的油头粉面,也就是一般浮华子弟的样子,便连头都懒得点,只说:&ldo;小兄弟,辛苦你了。&rdo;
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安抚部下的小兵。
何太太皱了眉头,心想这还是当年家里那个温文尔雅的七哥儿吗?怎么现在完完全全的变了样子‐‐简直就是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居高临下的匪气!
陆振祺看起来倒似乎是不很介意:&ldo;不辛苦不辛苦,七哥你太客气啦!刚才家里佣人告诉我说七哥回来了,我还不信呢,赶忙就跑过来了!对啦,早年时我家一直在南京住着,七哥肯定是没见过我。我从姑姑的照片上见过七哥你。可是照片上的七哥年纪还小呢,所以我刚才看着你,都没敢相认。&rdo;
何极卿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他这些年土皇帝做惯了,没人要求他的站相坐相,他此刻就一点儿也没觉出自己失礼来。因见陆振祺活泼善言,他便笑了一下:&ldo;小兄弟今年多大了?&rdo;又向对面的椅子一扬手:&ldo;你坐。&rdo;
照片上的何极卿,一直给了陆振祺一个秀美而斯文的印象。可是今日一见,美则美矣,斯文全无,而且还一身丘八做派,不由得让他大为震惊惋惜。依言在椅子上坐了,他笑答道:&ldo;我是腊月的生日,今年二十三了。&rdo;
何极卿继续喝他那杯未完的热茶,居然就此一声不吭了。
陆振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等了半天,见他只是专心致志的喝茶,似乎是无意发言的样子,只好讪讪的转向何太太笑道:&ldo;姑姑,一会儿你是不是要去顾公馆啊?我昨天就让人把礼物预备好了,还是那老几样儿,不过又另加了一把如意,因为他家新二少奶奶是咱家的小姐嘛!&rdo;
何太太从早上到现在,精神上一直被这从天而降的儿子所折磨着,仿佛是在持续的梦魇;如今听了侄子这两句家常闲话,方感觉重返人间,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ldo;把那副项链也加上。我们总要礼丰一点。&rdo;
陆振祺眨着眼睛想了想:&ldo;项链,如意……对啦,点心铺换匣子了,这回的点心匣子可是好看体面的多,就是一个贵了十个大子儿。&rdo;
&ldo;那自然是捡好看的匣子买。&rdo;
&ldo;我已经订好五十个了,还让他们用金字儿在上面标出了咱府的记号。&rdo;
何太太慈爱起来:&ldo;好孩子,想的周到。&rdo;
旁听的何极卿忽然若有所思的坐直了身体:&ldo;对了,六姐呢?&rdo;
何太太扫了他一眼:&ldo;去年六月,嫁到财政所顾家去了。&rdo;
&ldo;顾家的哪个儿子?&rdo;
&ldo;老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