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做戏的戏班子又不只有他们一家,一个戏班里面能出一两位名角,那些班主都是要命地抓着人不放。坤班租下了广和查楼才不过两日,后头还排着五六场戏,他若不在,戏班这些天的亏份,师傅怎么会舍得?!
和亲王这一次却神色古怪又有些闪躲,他含含糊糊地说,“总之,离情你不要问了,外头乱得很!我身边的人放在你身边也不大好,四哥那边也会有麻烦。你看,你在王府吃穿住用都不用愁,暂且……听我的,等些时日再走,可好?”
杜哲见和亲王神色有异、眼神闪躲,心里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眼下也不好追问,只能点点头应了。
之后几日,杜哲虽有心找人打听,可王府伺候他的下人们都十分警醒,根本探不出什么。待到十五这天中元夜里,外头在放河灯,和亲王拗不过嫡福晋和两位侧福晋的央求,陪着她们去了,毕竟去年上,和亲王的嫡长子永瑛才夭折了。
杜哲得了机会,悄悄地捉了个外院的丫鬟打探了一番——
“您说坤班?”丫鬟不知道曲别意身份,但是看他身上穿着十分华贵的衣衫,以为是王府的门客,便道,“您是刚来京中的吧?还不知道坤班近日里的变端……”
“哦?什么个变端法儿?”
“听闻坤班的第一名角曲别意曲老板前些日子突然被人追杀,眼下仇家上门、老板不敢留他,便用了以前跟在曲老板身边的一个副旦来替他唱杨妃的戏份,没想到那个小旦年纪虽小、可却是个天赋极高的。据说这几日坤班不仅没有被人喝倒彩,银钱还十分高涨起来了!那位小爷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可是叫……连雪?”
“对对对!哎哟爷您原来知道啊,都说这连小爷大有成为第二个‘杨妃’的势头,他做《长生殿》像模像样,还着意添了几出粉戏进去,我们王爷虽觉得俗,可京中却有人喜欢得紧,都开始叫他‘连老板’了呢。”
粉戏?
杜哲心里头“咯噔”一声,连雪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洪昇的这出《长生殿》是雅戏,哪里能同《画堂春》、《戏叔》这样的色清戏相比。况且,圣祖明令禁止戏园子里不许排这样在台上胡天胡地、还扔鸡蛋清装成射出某物的场景,连雪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竟大着胆子在雅戏里添了淫-荡戏。
杜哲暗地里连连摇头,却说不得,只能同那丫鬟又应承了一会儿,天气热、可是他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心里更是直往下坠:怪不得和亲王不敢对他说实话,看来就算日后风平浪静了,一则坤班里也没了他曲别意的容身之地,二则若是将来坤班因为演禁戏叫人给报了官、曲别意算连雪半个师傅,也要跟着吃官司。
连雪……杜哲摇摇头,这是戏班子里戏子的生存之道,谁也没有比谁高贵多少。再说卖肉的戏份确实更叫座、也对唱腔的要求少些,连雪练刀马旦出生,武戏功底在粉戏上更有优势,所以连雪这种选择无可厚非。
杜哲长叹一声,瞅着高天当中的一轮明月,曲别意早有离开坤班之心,现下的境遇倒算个机会。虽然并非最好的机会,可是杜哲认为事在人为,他想要的,他会自己去争一争。
十五一过,杜哲心里便打定了主意。先差人从商行取出他这些年攒下的银子,更找小厮要来了一套王府藏的《长生殿》戏本子,这东西曲别意看过好多次,杜哲继承了曲别意的记忆,自然也十分熟稔。他找来一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记下不少戏份的细节。
《埋玉》同《密誓》是他不能放弃的,这两折是曲别意的成名作,但折子里面还有许多出好戏。杜哲要找的,自然就是那戏班子不常做、少了那么一两个主角也可以演成的戏折,比如《絮阁》、《夜怨》之类。
曲别意在京中也有三五戏园子里的好友,坤班的人他不敢再招惹,可贵班、南家班里头也是有一两位愿意帮他忙的角儿,于是曲别意凑了几个乐师,又找了贵班唱生角的“桂哥儿”、李桂来扮唐明皇搭戏,不多时日,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临时戏班子。
万事俱备,只需找个合适的时日便可登台做戏。
杜哲忙活了好一阵,一直没得空去看曹雪芹,倒是曹雪芹身边那位叫丁荣的小厮,找了机会同曲别意身边的人搭上了话,给曲别意传了两三次的消息,丁荣都说曹雪芹伤势渐渐好转,只是遭了圈禁。曹頫也不出门了,专门在家中守着曹雪芹,生怕老太太和曹夫人耳根子软,又将曹雪芹放出来闯祸。
这些杜哲倒不甚在意,只是又给了丁荣许多银钱,叫他好生伺候曹雪芹,得空多弄些他喜欢的书给曹雪芹看,他缺什么,若是银子不够使的地方,只管来找他要。
“曲老板……”丁荣红了眼,将银子又推回到杜哲手上,小声啜道,“霑哥儿说您的日子也不好过,这银子我不能要。”
杜哲心里一暖,却还是将银子硬塞进丁荣怀中,“再不好过,有他这般念着我,也好过了。”
丁荣讷讷应了,正好,查楼的老板差人过来同杜哲说三日后正好场子得空,已为他挂出了牌子。丁荣听见,便又回身问,“您又要登台了?!可是坤班不是……”
“荣儿,日后我同坤班就没关系了,”杜哲笑,将他想要自己成立一个戏班的想法简单说了,“不知小荣儿愿不愿来瞧我这出新戏?”
“好啊好啊!”丁荣眼睛亮亮的立刻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叹气道,“可惜霑哥儿不能来瞧您这出戏了……”
杜哲也黯然了一会儿,但他没想到,在登台那天,他还是见到了曹雪芹,但是,却是以一种叫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