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那是胤成帝七年的十二月僻处东6之南的离国竟然下了雪她就是融在那片渺渺茫茫的细雪中。
“君侯第一个拿下天瞑阁的必将是我们离国的雷骑了。”黑甲黑氅的年轻武士一振马鞭扫过前方硝烟弥漫的修罗场。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离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离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离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离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离人诡计!”
“我……我看见离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离军列队的弓箭手“离军撤了!离军撤了!”
“离人撤了?”
“离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离人撤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不顾律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北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离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战士们还是看见黑衣的离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地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离军射手营的三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离人……真的撤了?”最后连千夫长自己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北风吹散了黑烟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秋叶城北门化为灰烬离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除了神迹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天神佑我晋北啊”千夫长颤抖着拔刀指天“雪天之神雪天之神啊!”
幸存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魁梧的百夫长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素白色的晋北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晋北的淡青色雪菊花又一次盛开在秋叶城的上空。
一面漆黑如夜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离军射手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黑旗拉开一个有如鲜血浇成的赤字仿佛从黑旗上自己跳了出去变作了天地中无法束缚的狂龙——“嬴”!
“嬴……”千夫长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字。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黑甲黑氅的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靠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铠中的君侯自马鞍上提起他的武器赫然是刃长六尺的斩马刀。离军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晋北的城头。
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忽然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的天空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赭红一片起伏的赭红有如波涛。
“杀!”君侯拉下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斩马刀。
“杀!”整个原野都在应和离国君侯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赭红色流水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晋北的城门。在这场声势逆转北风的冲锋中一切人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离军先破城了。离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晋北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