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李崔巍的那个问题的意思是,怀疑自己,哦不,是崔玄逸,去年有段时间行为有嫌疑,好像还跟叛乱有关?他开始努力思考怎么混过去,于是开始打哈哈:
“对啊,你说这巧不巧,哈哈哈哈哈。”又拿起酒坛作势要给他把酒满上。
李崔巍没放下酒杯,只是盯着他,语气和善:“元真君,汝不是崔郎。真崔郎已被掉包了。”
陈默一激动差点儿把坛子砸了,幸亏陈子昂伸手接住。他心想这又是哪一出,现在就要我自爆id退出游戏?
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他:“李……李太史此言是何意?”
李崔巍慢条斯理道:“元真君身量脸型与崔郎极相类,唯一不同的便是崔郎早年因生过痘疮,相貌丑陋,元真君则丰神俊朗。汝二人皆在终南山拜先太史令之子李谚为师,去年十二月,崔郎去了一趟终南山,而汝恰是在十二月上山拜师。”
“我猜,汝是算准了无人曾认真看过崔郎的长相,又加之鸾台凤阁众卿在徐敬业案之后旧人几空,汝大可凭借一套说辞,解释自己如何凭借丹药消去了痘疮疤痕,便可以崔郎之名,代替他留在弘文馆。”
李崔巍说完一套推理有些口渴,陈子昂听得津津有味,立马给他倒酒。陈默也下意识想给他鼓个掌,又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反应了两秒,终于记起自己在进东都前,程序告诉他的本名是叫程云中,恍然大悟,差点把谜底说出来。
李崔巍喝完一口酒,叹了口气道:“汝兵行险着,在这朝令夕改的新都,倒却也行得通,若是我没有翻到那名册,又恰巧……”
他抬眼看着陈默:“又恰巧在叛乱罪臣、先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的军中,与汝有过一面之缘。”
听见程务挺三个字,他脑中像听到了通关密语一般,瞬刹间无数记忆像倒带一样在他脑中开始飞速播放,终南山顶的道观、弘文馆内成山的典籍书册、漠北十二月朔风中抖动的军旗、军帐前黑压压跪着的军士、老人带血的头颅滚落在雪地上,眼睛圆睁、云州城中推积如山腐臭不堪的百姓尸体、大雪中一个小孩徒手在地上刨坑,埋葬自己的父母……那是程云中的记忆,全是铁与血的腥涩味。陈默太阳穴阵阵发痛,他用力揉了揉,还是能听见大雪里兵士们站在帐外激奋的歌声:“战城南,死郭北……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他胸中憋了一口闷气,想大喊,又喊不出声。他现在既是程云中,也是陈默,一个躯壳里,住着两个人格,他能感觉得到,《东都》程序在他脑内正式上线了。
陈默抬头,看着李崔巍,说出口的话却不假思索,全然不像之前那般吞吞吐吐:“既然与李太史先前见过,那便没什么好隐瞒。但若有司要凭此审我,怕是无甚实据。”
李崔巍摇摇头,拿起酒壶亲手给他倒了一杯酒,端端正正搁到他面前,严肃道:“吾此番折损一年寿命来丰都市,自然不是要来找你的麻烦,却是要助你成事。”
他掏出一封邸报,封口写着发自代州阳曲道行军总管、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将它递给陈默。
“数月前,突厥后汗国骨咄禄攻代县,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领命救代州,兵至忻州,与突厥遇,鏖战不利,死五千兵士。”
陈默展开邸报,里面的信息与李崔巍所述相符。
“程将军世代为大唐守边,曾先后陷突厥于朔州、云州、原州、庆州,又于绥州平定白铁余叛乱,突厥甚惮于程将军君威,闻程将军死,皆弹冠相庆,并立祠堂,每逢出战,便来祭拜。”
李崔巍看着陈默,语气笃定:“吾此番见汝,是笃定汝之志向,不在鸾台,乃在军中。”
陈默:我知道男主角的初始人设都很苦情,但是请给我安排一条感情线好吗。
李崔巍:你有没有感情线我不知道,反正我有。
第20章【神都一梦】
(一)终南山
陈默低头看着那张邸报[注:邸報最早出现于汉朝,到唐朝時更加盛行,內容和編抄技術亦大有進步,其原因在於:第一、各地諸侯接至進奏院於京師,以通文報;第二、雕版印刷於隋朝時得以開始使用,到了唐朝初年普遍被採取。],不发一言。此刻程云中的记忆充斥着他的思绪,一切都鲜活得就像刚发生在昨天。他记得将军临死前对他说的话,让他不要去找武氏的麻烦,又叫他去终南山找李谚。
终南山数月于他而言,犹如一场大梦。山内修有高可通天的占星台,贞观时,闻名天下的太史令李淳风即是在此处观天象、计四时、修历法,依据前朝的《皇极历》补修了《鳞德历》,又铸浑天黄道仪、撰《乙巳占》、补释占星及算术典籍。他埋头在算学书册中数月,不问世事,不知朝夕,直到师父将学得胡子拉碴的他从书堆里拽起来,问他要不要去洛阳。
“汝之志向,不在鸾台,乃在军中。”当时师父把他拽出来劝他入宫时,曾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在边地杀伐中长大,见惯了草菅人命血流成河,白骨露於野,老弱转死于沟渠[注:转死沟渠:《梁书·武帝纪上》:“征发闾左,以充缮筑。流离寒暑,继以疫厉,转死沟渠,曾莫收恤,朽肉枯骸,乌鸢是厌。”]。也正是如此,他见不得莺歌燕舞,听不得太平管弦,更写不了官阁文章。他要掌权柄,杀奸佞,还程将军那样的忠臣良将一个公道,还边地百姓几年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