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了一对深碧色的玉石耳坠,在夜色中莹莹发亮,衬得眼睛更加深沉如墨玉。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轻轻拽着他的衣袖,耳畔能听见彼此的清浅呼吸。
城门近在眼前了。她突然抬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么。”
不是裴怀玉在问程云中,而是小玉在问陈默。
一丝微小而莫名的喜悦涌上陈默心头,在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翘起的嘴角,只听见他低声回复:“每个人来东都,都有故事。我不好奇。”
事实是他都快好奇死了。为什么他会一直和她偶遇,为什么他会觉得在长安救她这一幕如此熟悉,她来东都是为什么,接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他从不相信巧合,就像不相信世上真有长生。
可若是直接问她,万一全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和无端猜测,就会很尴尬。“哎呦,你这个妹妹有点眼熟,我曾在梦里见过的。”然后就没得聊了。
坦诚地讲,陈默对于裴怀玉有点不一样的感情。虽然她神出鬼没,又时常一副冰山面孔,像个美到不真实的赛博幻象,可像他这样的宅男却对偏偏这种虚拟妹妹情有独钟。
她有专属于你的回忆,会认真听你说话,会透过冰冷的屏幕跟你每天说晚安,会陪你到世界末日。
他宁愿自恋地相信裴怀玉是为自己而来,他们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一段被精心设计的故事。这样想的时候,会觉得不太寂寞。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更鼓敲过五更之后,城门訇然作响,自北往南次第开启。
他挥鞭加速向城门奔去,晓风拂过,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觉,就像如果一直这样跑下去,可以跑到天尽头。过去的包袱仿佛不再重要,他有了一些新期待。
裴怀玉也坐直了身子,贪婪地看着眼前壮丽景象,良久,轻轻问了一句:“若有一日,我想离开东都,你会带我走吗。”
风太大,陈默听不清,低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角,呆呆问了一句:“嗯?”
她笑了。“我在自言自语。”
到了东都,趁着路上行人稀少陈默一路超速拐进了明义坊,将马停在了天香院旁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前。脑中又响起程云中的声音,两人却心照不宣,一人一句,像在对台词。
她说自己是罪臣之女,与阿娘一同坐罪被发配岭南,幸得裴尚书搭救,在路上免掉一死,三人一同偷偷潜回长安,打算隐姓埋名过日子,不料昨日裴尚书得了一封信,之后与阿娘大吵一架,晚上便服毒自尽了。
程云中又问,这信是何处所得,毒酒与金杯又是何来历,裴怀玉却摇头说不知,只说得信之日,府上并未有访客来过。
话到这里本该结束,陈默福至心灵,突然开口加问了一句,裴娘子可听汝义父提起过,龙朔二年画的一幅漠北商路图?
裴怀玉瞳孔收缩,猛地抬头对上陈默的目光,又马上低下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在地下城和她相遇的时候,程云中尚未觉醒,碰见裴府君的时候,陈默是陈默,小玉却是在表演裴怀玉。
他隐隐有种预感,地下城的一段像是正式通关前的一个隐藏副本,不知为何向他打开,给他提供了一堆关键信息之后,才送他回到地上。而漠北商路图很可能就与地下城和裴府君有关。
他有些兴奋,有一种终于找到了系统漏洞的感觉。假如这是个骗局,他也要明明白白地被骗。
他戴着面具,声音在面具下略显沉闷。此刻程云中站在门前,说出最后一句台词:“今日之事,若是向旁人提起,我会再回来取汝之命。保重,告辞。”
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院内的桃树在寒风中颤动着秃枝,春来想必是桃花灿灿。他哼着小调离开,心里有些莫名萧瑟。
回到鸾仪卫府,他将金杯和信交给李崔巍,又想起在丰都市之时,陈子昂曾经见过裴怀玉与裴府君,后来又随李崔巍去找他,想必会将自己见过这两人的事告诉李崔巍,而裴府君是裴伷先的事恐怕陈子昂也有所了解,因此没什么好隐瞒,便将他救了裴怀玉回洛阳的事简短向他复述了一遍。
李崔巍听后,沉思良久方道:“裴府君确是裴伷先,这是丰都市人人皆知的旧闻。这裴家儿郎于筹算上颇有天赋,年方十七便做了工部尚书。光宅年徐敬业叛乱时,他本当被流配岭南,却不知被谁保下,留在丰都市做了傀儡府君。”
他又摇头道:“不过,这漠北商路图若真是裴家旧藏,只怕其中牵扯了大买卖。”
陈默也在思考这千头万缕,冷不丁李崔巍又问了一句:“话说,汝那日去丰都市,原本所为何事?”
他隐隐觉得这句话问得有点超纲。总不能说我来打游戏,你们其实都是npc吧。可他又不知道原本的故事线中,程云中为什么要来丰都市。或者,他甚至觉得,原本的故事里,程云中根本没去过丰都市。
他们在一点点地偏离原本的故事线,可除了他其他人仿佛都毫无察觉。这细微的偏差最终会把故事引向何处,他不知道,也害怕去猜想。
于是他赶紧转换话题:“一些私事,不足为道。倒是李中郎方才说,一幅旧商路图,会牵扯到什么大买卖?”
李崔巍低头仔细查验着金杯,一会儿才简短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