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五年前的垂拱二年十一月,长安裴氏老宅院中,程云中走进老宅,不久带着裴怀玉一起走出。
李崔巍按下了暂停键,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果然是旧识,而这裴怀玉居然与裴伷先有关系。
万象神宫夜宴,确实是导致当时局势改变的转折点。他一直想问程云中,为何当时要出手阻拦裴怀玉,而被诬陷后又为何毫不申辩,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来得及问出口。这些疑问也促使他今日特意来控制室,调出二人的现场画面观察。而现在,他脑海里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释,反而变成了更大的疑问。
《东都》所有的故事线,与其说是他一手所创,不如说是造化之功。在漫长的第二段人生里,他一直在研究自己所拥有的异能——创造幻境。乾陵一别之后,这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这种狐族特有的能力其原理类似于有些人类所拥有的所谓“照相记忆”[注:一种基于图像记忆的思维训练法,也有说法认为有人具有比普通人更强的图像记忆能力。],即将人生中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像录像一样清晰无误地记录下来,并且能够随意回放。造幻境的能力越强,回放的细节越多,成像也越清晰。这个世界里,除了自己的故事线,与自己有关的人的故事线也可以凭借后期侧写等技术补完。如果恰巧,合作造幻境的狐族与自己的过往有交集,那么两人回忆中有交集的人故事线就会更加完整。
因此,理论上,如果有多个能力强大的狐族一起合作,就能复制出一个无限趋近真实的旧日世界,而狐族所造的幻境,不仅可以影响自己,还可以影响邻近人类的神经系统,让在同一个物理空间的人感受到相同的心理景观。
他和安辅国,就是《东都》的初创者。他两人的记忆,构成《东都》所有故事线的雏形。而程云中,就是那个恰巧与他和安辅国都曾有过交集的人。
再加上截至目前,《东都》的警戒系统都没有被触发,也就说明没有脱离故事主线的行为发生,裴怀玉与程云中确实是旧相识。他轻叹了口气,继续往前拉进度条,下一个时间点,是程云中初来东都之时,垂拱元年七月。
屏幕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行红色提示符:抱歉,此段录像已被删除。在《东都》,有编辑录像权限的人,除了他,只有安辅国。
录像的长度恰好是陈默初来东都的当晚。那天晚上,他本来打算待在控制室,监测现场情况。
可他被一件荒唐事绊住了,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那之后他便算好,等时间线进展到万象神宫夜宴时,再来复盘之前的细节。
他猛地站起来,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夜的事可能并不是梦,那人,真的是她。
他心跳如擂鼓,心中充满陌生的狂喜。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控制室,跑向冰冷长廊尽头,那里是安辅国的工作室。若是《东都》的员工看到平日里八风不动的李总今日这幅样子,怕是会吓到先报警再叫救护车。
他站在安辅国工作室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按下了门铃。他甚至隐隐希望,她就站在那扇门后。
识别过人脸之后,服务系统告诉他,安先生已外出,但记录显示您有预约,可在工作室内等候。
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中央显示器上闪烁着蓝色荧光,倒映他惶惶然的脸。
她不在,她怎么会在。李知容已经失踪了一千多年,他早该醒了,可他不愿。
他自嘲地笑了笑,正要回头离开,背后的显示器却发出沙沙响声,接着出现安辅国讨打的傲慢声音:
“那晚玩儿得还开心吗,李崔巍。”
他回头,屏幕上果然是安辅国,是他坐在工作室里的一段录像。
“真可惜啊,我本来不想让阿容去找你的。可我哪里拦得住她。”镜头里,安辅国笑得半是无奈半是酸涩。李崔巍脑子像过了电,僵立在当地,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两个字:阿容。
“不好意思,我删了开头那段录像。你要是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就来《东都》找我。哦对了,阿容也在。”安辅国朝他眨了眨眼,深琥珀色的瞳孔在眼镜后反着光,像个狡黠的猫科动物。
这是调虎离山。这是李崔巍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他虽与安辅国合作多年,可两人之间仍然横亘着过往的仇怨和伤疤,谁也不愿去揭开,但彼此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要把新仇旧账一起清算。
现下,他进了《东都》,也邀他一起来,明摆着是鸿门宴。若是他去了,不知外面会发生什么变故。
可若是他不去,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哪怕能再见一眼,他死也甘心。
他按下了开门键,走出安辅国的工作室,心中已有了决定。
(二)墙头马上
那是《东都》开启的前一晚,李崔巍坐在家中,司机刚把陈默送走。他忽然想起有份重要文件落在了刚刚举行晚宴的酒店。
虽然他将所有文件都做了电子化备份,可那一份却是个例外。那是阿容在《东都》中故事线的文件夹,他一直随身带着,虽然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倒背如流。
那是他的十字架,他的忏悔录。只有痛苦,能让他朽木死灰般的心产生一丝活着的感觉。
他开车回酒店,刷卡上了顶楼。他想不起自己把文件夹落在了哪里,只能先通知了酒店管理人员,再自己凭借着回忆一处一处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