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寂分配两个人去给军车灭火,同时放下手中的枪,带着其他人往前几步,在黑势力和营地之间划出一条明显的界线。至此,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庄忖羽紧绷的身体肌肉缓缓放松,可就在他挪开摁在后腰枪上的手时,站在颜寂正对面的唇钉男突然发难,大声说了些什么,其身后扛着机枪的人眼瞧着就想开枪。颜寂重新举起枪,一旁的通讯兵将他的话翻译成流利的当地语言,按理说意思传达应是很到位,却不料爆炸再次发生!火箭炮来自后方政府军突袭,轰天动地的异响撼动每一缕空气,营地门口的人全数被震倒在地。漫天的灰尘蒙蔽了庄忖羽的视线,他和梁骞疾速赶到门口,只看到政府军和黑势力正在近距离交火。子弹纷杂铺张,混乱中,为首的唇钉男不依不饶,扛起机枪靠近难民。机枪口火光骤然闪现,人群骚动,刺耳的哭喊和尖叫响彻大门口,几乎同一时间,接连几下手枪声响起。庄忖羽透过烟尘看到颜寂不知何时已经逼上前掐住了唇钉男的下颌骨,而唇钉男那把机枪掉在地上,手腕正滴血不止,另一只手却抓着一个难民不放。那个难民拼命挣扎,颜寂腾出一只手刚握住他,他却被乱飞的子弹瞬间爆了头,血混着脑浆溅了颜寂满手。庄忖羽脑子里嗡地一声,周遭的嘈杂忽然远去,只余眼前惨烈的鲜红。“呼尔思!!快,快帮忙抬一下!”身后又有更渗人的哭叫,颜寂微微偏头,庄忖羽木然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只看到担架上躺着一个高大的身躯,垂在担架旁的手臂上豁开一道裂口,深可见骨。随后的一切变得更加混乱,存在庄忖羽的记忆中全部化作难以抒发的痛苦,他追着担架冲到手术间门口,跪在满地的鲜血中猛烈干呕。等待的过程里,他一遍一遍往返卫生间,吐到几近虚脱,像被死神掐住咽喉,一闭眼,脑海里全是尖叫声,那个死去的难民凸出的眼球,还有呼尔思手上几乎是喷溅出来的血液。好痛苦。呼吸困难。头晕目眩。颜寂坐在等待区,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他差点在维和期间失去理智,在那个瞬间,只要一念之差,他就会扭断唇钉男的脖颈。呼尔思的手臂是被唇钉男用机枪轰烂的。当时呼尔思挡在了几个难民身前,而唇钉男执意要揪出那个叛徒。可那惨死的所谓叛徒,也不过是放下枪械,再不想参与战争的可怜人。颜寂埋首于掌中,一呼一吸间滚烫轻颤。身边坐下一个人,那人在他身边无声坐了几分钟,突然轻轻掰过他的手腕。庄忖羽额前的发丝湿透了,水珠缓缓滴落。他万分小心地摊开颜寂的手掌,垂头用酒精棉球把他手上的血污擦去,又用绷带一圈一圈缠绕他的手掌。做完这一切,他抬起手,很轻很轻地触碰颜寂的掌纹,然后托住颜寂的手背,头埋得很低很低。“左手给我看看。”庄忖羽抹眼睛,沙哑道。颜寂指尖蜷了蜷,唇角扯动,终是没说什么。他抬手扶住庄忖羽的额头,又向上抹开他黏在额角的发丝。庄忖羽看着他,眼眶红得彻底。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姜潜摘下口罩,“他的手没保住,现在转监护病房。”在场的人无一发声,在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中,呼尔思被推出来,几个战友围在旁边,全都在哽咽。颜寂目送他们远去,转头低声对姜潜说:“辛苦。”姜潜摘下手套,低头掩去神色。颜寂依然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他忽然把手套和口罩攥成一团,黯哑的声音毫不成调,“他很可能撑不过去。”“这里的医疗设备我没办法”“姜潜。””颜寂下颌绷起,喉结不停滚动,吐息道,“你尽力了。”姜潜的两颊滑下泪水。“这就够了。”颜寂说得仓促,最后一个字淹没在沉重的呼吸里。凌晨五点,呼尔思失去生命体征。颜寂站在医疗区出入口,遥遥望着哨岗处笔直站立的背影,战士背在身后的那杆枪枪口朝上,盛着一颗光芒微弱的启明星。凌晨五点十三,姜潜宣布呼尔思死亡。走廊深处传出压抑到极致的哭泣,颜寂微微侧身,指间夹着的家属通讯录不小心掉到地上。他低头去看,停顿了足足几十秒,才缓缓蹲下,拍开封皮上沾染的灰尘。当他再抬眼,看到昏暗的晨曦里,庄忖羽从里面跑出来,缩到外廊最靠边的角落,缓缓滑坐下去,把头埋进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