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妹六岁的时候跟随母亲居住域城,同年差点儿被惧怕她的人给骗到悬崖边推下去。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可怕的?鬼妹的母亲气得跺脚,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同愚昧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但是他们实在是没有钱和资本,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中,母亲向来是处于弱势的一方,离婚之后,母亲什么也没得,官司也没敢打,一来心虚,二来不懂。
一个从小生活在闭塞的域城,没怎么上过学,虽有野心,但无本事的年轻母亲,最后落得个这境地,似乎也解释的通,从宏观上来看,这就是个必然的悲剧事件,但从母亲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是场不幸的灾难,母亲自从回到域城之后,整日郁郁寡欢,神情越来越恍惚,如果不是两个女儿让她还迸发着母爱的光辉,或许她早就不想活了。
人生若是从内心里觉得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似乎处处都是和自己作对的人和事,域城人谈不上友好,尤其是对鬼妹这种异类,母女三个人像是活在牢笼的困兽,整日都担惊受怕。
必要的人际关系一概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像旁观者一样生活着,孤独刻到骨子里去。
虽不至于死,但是比死更难受。
母亲在不到一年的时候就有了异常,精神失常,经常大哭大笑大闹,有时候不认识卫峥和卫嵘,连自己是谁也不认识,有时候会突然正常一些,然后充满迷茫地悲哀痛哭,低声呢喃着“我要是不在了,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不发病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前川流的山溪,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那神情,总是盈满绝望,像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起初卫峥和卫嵘很害怕,小小的她们虽然很多事情还不懂,但是已经有了些许直觉,已经能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要来了。
害怕母亲离去是每个孩子都有的本能,那时候她们会紧紧地抱着母亲,好像少抱一会儿就会少一会儿。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尽管有时候她发病起来让人害怕。
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厉害,从起初的时好时坏到最后彻底坏下去,似乎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母亲生病不到一年就开始彻底神志不清了,没有医疗条件,病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她到处砸东西,又喊又叫,眼神里总带着凶狠,脾气变得很暴躁,有一次差点儿把鬼妹给掐死,一边攥着她的脖子一边儿叫嚷着抓怪物,清醒的时候母亲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骂她的女儿是怪物,没想到到最后却是她自己叫的最大声。
域城的人都说母亲是被魔鬼诅咒的人。
鬼妹和卫峥开始越来越怕母亲,曾经最温暖的地方,忽然变得冷飕飕的,吹着地狱的寒风。
那个怀抱也不再温暖了,只剩下可怕。
外婆把母亲关在两公里外的山洞里,一日送两餐,生活起居都是外婆亲自照顾,那之后卫峥和鬼妹就没再见过母亲,两个羽翼未丰的雏鸟,对所有的一切都有种无能为力的茫然,母亲没有了,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冰冷的,带着点儿悲凉的现实,所幸两个人还小,对命运没有过多体味的她们,拥有着惊人的适应力。
之后的几年,在外婆的庇护下,两个人的生活并不算太艰辛。愚昧总是抗拒文明,只要将自己变成同等愚昧和无知的人,一切会变得容易很多,而她们这样的年纪,适应力总是惊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对她们来说,只要能安安稳稳不被人嘲笑和挤兑,就已经很好了。
直到她们十二岁那年。
那一年是个寒冬,大雪封山,物资严重匮乏,饥饿是会把人变成魔鬼的,每家每户都紧紧地护着自己唯一一点儿粮食,方圆能吃的东西都被人搜刮干净了,但是无济于事,冬天漫长的让人绝望。
母亲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下依旧坚强地活着,外婆依旧每日两餐送着,早上天没亮就过去,晚上等天黑,域城的人以为母亲早就死了,她只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活着罢了。
外婆是青堂的管事——那种类似佛堂一样的地方。青堂的供奉都是外婆在掌管,那一年冬天,什么都吃绝了的时候,外婆把供奉偷偷拿了出来,有不少粮食,但是总归也是不够分的。
外婆说是家里余粮,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谁家里会有余粮,只是大家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这是青堂的敬奉,生死之下,坚固的信仰也崩塌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事都能触碰到每个人脆弱的神经,比如一个疯子,像个动物一样锁在山洞里,却按日被供着吃食,正常的人都快要被活活饿死了,一个被魔鬼诅咒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活着?
甚至有人猜测,域城的厄运,都是那个女人带来的。
外婆忧心忡忡,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很快,群众的怒火越烧越旺,大家在一个又冷又饿的早晨聚集起来,打算替天行道。
鬼妹清楚地记得母亲死去的那一天是个严冬的早晨,域城人靠天吃饭,冬日冷的呵气成冰,顶多也就烧个木炭取暖,连炉子这种东西都很少见到的地方,更遑论暖气了。
那天早晨极冷,水缸里的水结了有半尺厚,屋檐上冰碴子像半透明的刀刃,寒气逼人。
鬼妹醒来的时候找不见姐姐,外婆也不在,往常这个时候,外婆已经从山洞回来,开始洒扫做饭,姐姐会在屋子里温习功课,域城也有学校,虽然很差劲,但总归聊胜于无,母亲生平最大的志愿就是两个女儿能够变得有文化,不要像域城人一样野蛮又粗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