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意料之中的事。寿材、墓地早就准备好了,丧事按我父亲的意思办,一切从简。&rdo;谢得不疾不徐地说,声音听起来很平静。&ldo;说实话,这两年他差不多每隔段时间就要动一次手术,像这样活受罪,倒不如去了痛快。所以,你不用来看我。&rdo;
辛意田默默听着。
&ldo;生老病死,没有人躲得过,而悲哀正在这里。每次手术后去看他,我都会想,要是我也意外身亡,该怎么办?毕竟意外无处不在,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碰上。然后就会考虑遗嘱的事情。考虑到最后,无非就是财产分配的问题。至于我死了,别人是高兴还是难过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rdo;他没有告诉辛意田,她的名字一直出现在他遗嘱的特别条款里。
&ldo;可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一直活的好好的。生活告诉我,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既然活着,就要做眼下该做的事。打电话通知亲友,设置灵堂,赶制寿衣,招待来宾,联系殡仪馆,晚上还要守灵,事情多的我根本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刚才起,电话一直就没停过……&rdo;那天晚上他一反平常沉默寡言、简洁利落的性格,说了很多的话,从怎么安排丧事一直说到他母亲,然后是哥哥,&ldo;哥哥走了,爸爸也走了,我妈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住院了。&rdo;
辛意田很担心他,&ldo;你还好吗?&rdo;
&ldo;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只要熬一熬,总会过去的。又不是第一次。&rdo;
听着他如此淡然地说出这样的话,辛意田鼻头猛地一酸,&ldo;死生大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你要想开点。&rdo;
她快速盘算了一下,春节放一个星期的假,公司在五个星期前就开始每星期多加一天的班,因此多放一周,加上她还有五天的年假,全部请了的话,一共是二十一天,明天大概走不了,想了想说:&ldo;我后天回上临。你父亲的葬礼我不方便参加,但是我们至少在同一个城市,只要你想见就可以见到。如果你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我,又或者忙的抽不开身,也没关系,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一直在那里,你不是一个人。&rdo;她用这种方式对谢得表示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
谢父的丧事里里外外由谢得一个人张罗。所幸早有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停灵,火化,入葬,送客,忙完这些事,已经是年底了。捧着父亲的遗照回家,看着空荡荡、冷清清的房子,他突然意识到偌大的谢宅从今以后只剩他跟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遂当机立断把母亲从医院接回来,买了去南中国的机票。优美的风景、舒适的气候、热带的美食有利于母亲身心的康复,而他,希望借着这趟旅行可以从持续多日的低迷状态中解脱出来。
谢得去旅行的这段时间,辛意田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何真要生了,在谢得的关照下,住的是两人一间的产房。何妈妈来看过她一次,因为家里有事脱不开身,当天就回去了。陆少峰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母子关系很淡薄。父亲后来又组织了新家庭,生了一对龙凤胎。陆少峰结婚的时候他想出钱给儿子付房子的首付,妻子为此大吵大闹,他只好算了。因此陆家儿媳生孩子这么大的一件事,陆家居然没有人关心。陆少峰一边要工作一边要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忙的焦头烂额。何真孤伶伶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待产,看的辛意田于心不忍,她跟陆少峰两人轮流陪护。她白天,陆少峰晚上。
何真难产,最后选择了剖腹,母女平安。陆少峰跟母亲打电话说生了一个女儿。陆母很冷淡地说:&ldo;女儿也不错,下次再生个儿子,凑成一个&lso;好&rso;字。&rdo;她象征性地来医院看过一回儿媳,此后再也没有露面。
辛妈妈听说何真生孩子,特地熬了鸡汤让辛意田带去医院。何真坐在床上喝着鸡汤,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辛意田小心翼翼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安慰她说:&ldo;哭什么,你看妞妞多可爱,不吵不闹,乖乖睡觉。&rdo;
何真指着隔壁的空床说:&ldo;你看人家生孩子什么待遇!老公,爸爸,妈妈,公公,婆婆,亲戚,同学,朋友,月嫂,保姆,一屋子的人,珍宝似的护在手心里。刚才出院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人多的挤的走廊上都站不下。那阵仗,跟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一样。你再瞅瞅我们母女,连个慰问的人都没有。&rdo;
&ldo;不要伤心,隔壁床的昨天还在那里抱怨,说左一堆的人,右一堆的人,吵得她耳根子不得清净。她还羡慕你呢。我把妞妞抱到护士那里去。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别东想西想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坐月子不能哭,会留下后遗症的。&rdo;从产房出来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怀里沉睡的婴儿。
这是一个全新的生命,所有人都是从这么一个小不点开始各式各样的人生旅程。想到这里,她顿时惊叹不已。她想起上次探望谢父时的情景以及他的去世,突然发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医院既是一个人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有人死,有人生,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生命就像一场无穷无尽的接力赛,有人离开,马上有人补充进来,将人类这个物种永远地繁衍下去。
对比谢父的死和妞妞的生,辛意田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暂时超脱了眼前的人和物,对生命本身这件事突然充满了敬意。她屈指轻轻刮了刮妞妞的鼻子,微笑说:&ldo;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rdo;
护士走过来,动作熟练地把妞妞抱走了。
第32章
第十六章死与生(下)
谢得旅行回来,正月快过去一半。辛意田乍然下见到他,差点没认出来,抿嘴笑道:&ldo;hey,你好,黑马王子,请问我可以在你对面坐下吗?&rdo;
对于她的调侃,谢得站起来,眼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帮她拉开椅子,问她想吃什么。辛意田凑过去,大庭广众之下扯他衣服的领子。他突然脸红了,死死按住她的手,问她想干什么。辛意田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乐不可支,&ldo;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全身都晒黑了呢,还是只有脸晒黑了。&rdo;
他低声哼道:&ldo;急什么,晚上有你好看的。&rdo;
&ldo;呸,流氓。&rdo;辛意田笑骂道,又问他:&ldo;旅行怎么样?都到过哪些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没有艳遇,都说来听听。&rdo;
他懒洋洋地说:&ldo;一点都不好玩,我妈倒是很高兴,身体好了不少,可以回家住了。&rdo;
&ldo;旅行总归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怎么会一点都不好玩?&rdo;
&ldo;有什么好玩的,成天陪着我妈,不是买东西就是烧香拜佛。我都快成唐僧了,见庙就进,见佛就拜。&rdo;
辛意田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有些担心,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ldo;你怎么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活脱脱一个忧郁美少年。是你欠别人钱呢还是别人欠你钱?&rdo;
谢得的样子显得很疲惫,他揉了揉眉心,手撑在额头上,低声说:&ldo;近来我常常做梦,睡得不好。&rdo;
&ldo;哦?都做什么样的梦?&rdo;
&ldo;梦到小时候,跟电影回放一样。一个片段跳到另一个片段,零零碎碎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我……&rdo;
辛意田听到他提及谢厚,心里触动了一下,柔声说:&ldo;你太想他们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rdo;
谢得打断她,&ldo;我不认为他们不在了,他们只是去了别的地方,一个高于我们所存在的世界的天国。&rdo;
辛意田有点愣住了,过了会儿说:&ldo;你这样想也未尝不可。&rdo;她思索了一番,又说:&ldo;假如事实真如你所想,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从身体到灵魂的过度场所,终归是要离开的,那么活着本身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它只不过是一场梦,根本不是真实的,而我们还在其间自得其乐。&rdo;
&ldo;所以,人生如烟火,璀璨只是一瞬,幻灭才是永恒。&rdo;
辛意田无奈地叫嚷起来:&ldo;你这个悲观论的拥趸者,我不要跟你讨论这些形而上的东西。反正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超越了死亡,还有既然活着,不如好好活着,享受自己目前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要享受美食了,你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rdo;
谢得被她如此抢白,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拿起筷子。辛意田夹了一些菜放到他碗里,用家长的口吻说:&ldo;全部吃完,不许剩。&rdo;他抬头看她,一脸严肃地说:&ldo;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话的语气。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小孩子。&rdo;
辛意田见他如此认真地提出抗议,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ldo;你这个样子,不是小孩子是什么?&rdo;他突然站起来,双手穿过餐桌捧住她的头,舌头伸进她嘴里吻她。辛意田惊吓不已,怕打翻餐具,双手半抬,上半身不由自主前倾以配合他的突然袭击,整个人当场僵在那里不得动弹。等她发现双手其实可以自由移动时,立马推开他,看了看周围,不知道服务生是不是避开了,反正一个人都没有,半嗔半怒道:&ldo;你干什么,人家都流血了。&rdo;说着摸了摸被他咬破皮的唇角,嘴里一股淡淡的甜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