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来朝后,昭和帝本以上宾之礼接待,让他住在皇宫内。因杜修是来学习我朝文化,是以,他若住在皇宫,便需得与皇子们一起跟着太傅,从太傅们念书。
然而,昭和帝是个很不靠谱的皇帝。他的不靠谱,表现在方方面面,在子嗣方面犹为突出。却说今年昭和帝四十有六,他除却二十岁那年生了大皇子英景轩,之后十年,他后宫的妃子包括皇后,连根鸡毛都没生出来。
待十年过去,才陆陆续续就三位公主面世。后又过去八年,昭和帝才络绎不绝地又产了七个小小皇子。
三年前,英景轩与我大婚,我“去世”一月之后,他也受皇命,一路北上再南下,去全国各州视察几年。因此那时,小皇子们太小,大皇子不在宫内,太傅和从太傅们便赋闲下来,整日赏花逗鸟,好不快活。
因一品太傅袁安,又兼着吏部尚书一职,且又是当朝浊流的首要人物,昭和帝便不愿杜修这外来的世子与他多接触。
想来想去,便只好将杜修送到朝臣府内轮流住着,美其名曰“体验不同的民风,围观不同的面孔”。
彼时我初初扮作男子,尚未能将男人的粗犷学个通透,身上多多少少便有点男人不可企及的女人风味。
杜修虽是他爹南俊王最宠的儿子,但他从小便没了娘,被他那死心眼的爹拉扯大,整日打猎喝酒,偏偏不谈女人。是以,杜修的成长过程,便十分的压抑,十分的残缺,以至于他十四岁来我大瑛王朝的时候,都还没有梦遗。
杜修在各大的朝臣的府邸,轮着住了一番后,便来了我们沈家尚书府。我与杜修年纪只相差六岁,而杜修一张白净的面皮上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让我觉得甚亲切,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姐妹。遂,我与他走得很近,逛戏园子赏花卉,事事都带着他。
不料,我这一行为,竟深深地戕害了杜修。一来,杜修从我这里感受到母爱,不愿再离开尚书府,导致他忒没出息地装了一个顽症,丢尽了他自己,他爹娘,他们祖宗十八代的颜面。二来,因我断袖名声在外,昭和帝见我与杜修日渐亲密,生怕我将杜修带成一只更断的袖,便派遣莫子谦时时来府上开导杜修。
彼时莫子谦还是个不会装文雅的流氓,时时刻刻都活得很混账。他杀来尚书府,对杜修的第一句话便是:“少年郎,哥哥带你去瞧花姑娘。”
杜修听了很兴奋,他从小见过花鸡,打猎还射中过芦花鸡,可是从来未瞧过花姑娘。
那日,杜修天真地便被莫子谦领走了。走前,莫子谦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杜修虽年仅十四,委实有些小,然则我今天让他童子般地去,就绝不让他童子般地回来!”
我虽略略于心不忍,但转念一想,毕竟造孽的是昭和帝与莫子谦,与我委实无甚干系。况且我这一辈子注定女扮男装的命数,不禁让我觉得杜修此次去逛窑子,乃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毕竟人生无常,若哪一日,他需得男扮女装来度过余生,那么他此生必定再无破除这童子之身的机会,到时他该是多么的寂寞。
我从清晨等到黄昏,从日暮等到月上东山,从夜阑人静等到东方发白,望穿了秋水,终于望见梧桐巷子口,两道凄凉而悲壮的身影。
莫子谦一路默默无语地拎着杜修的衣领走,走到我面前,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操,少年郎你还没梦遗!你沈哥哥这般娘娘腔,都梦遗过了!你还没梦遗!”
我登时一阵头晕眼花,扶着朱红的大门几欲呕血,猛抽了几口气才抬起头来,虚弱地问:“你……哪知眼睛……瞧见我梦遗了?”
莫子谦一愣,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不是吧沈可儿,你都年及弱冠了,还未梦遗?”
我心中一派凄风苦雨,吸了几口凉气,遂悲愤交加道:“我……梦遗……过了……”
我尚在虚弱中,未缓过神来,忽又听得莫子谦义愤填膺地对杜修咆哮道:“你懂不懂?!十四岁还没梦遗,是一种病!得治!!”
我颤巍巍地抬起眼皮,朝杜修望去,只见那南俊国的小世子面色苍青,印堂发黑,眼神涣散呆滞的模样,显然已经被莫子谦打击得痴傻了。
莫子谦对杜修十分失望,遂拂袖离去,两日不曾来过尚书府。
第三日,我跟杜修正在蓬头垢面,精神恍惚地进食,忽闻莫子谦莫尊神,与昭和帝的圣旨,一起驾临了我们尚书府。
杜修随着我十分不举地吓落了碗筷,跌跌撞撞地下跪,精气短竭地磕头呼万岁。
这一道圣旨,是给杜修造成毕生阴影的圣旨。
圣旨内容很简单,命杜修,从我尚书府,转战到莫尊神的将军府。
那一刻,杜修跪在我身边,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的呼吸很特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后来,他才迷迷蒙蒙地忆起我朝圣旨他不用下跪。
然而为时已晚,待我叩谢完隆恩,杜修乍一瞧见莫子谦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便拉着我磕磕绊绊地落荒而逃。
杜修没有逃远,他只是逃回了他的厢房。他以为,若他去了将军府,一定会被莫子谦当成阉人来鄙视,那样的感觉,一定是生不如死的。
于是小世子灵机一动,往床榻上一倒,便说要装病。
说时迟那时快,莫尊神宣旨完毕,也杀了过来。门“啪嗒”一声被推开,杜修也应景地抖了好几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