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色良好,街上水意泠泠。回国师府,将军府和尚书府且又刚好顺路,我等四人与史云鹜道了别,便决定一同走回去。
四人同行,因杜修莫子谦与穆临简不甚相熟,他二人便走在前,我与穆临简跟在后。这厢晚膳毕,街巷宁,我思绪一飘,不经意又忆起穆临简发妻的名讳,柳遇二字不由让心底沉了又沉。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是莫子谦回过头来问:“沈可儿,你寻着了杜修,明儿也该上朝去了吧?”
我一愣,拾起扇子拍了拍额头,道:“你若不提醒,我险些忘了。”
杜修闻言也回身道:“你明日去早朝,得捎上我。”
我一笑:“你本是来玩的,去早朝作甚?那早朝最磨人性子。”
杜修正色道:“我这次到你们瑛朝永京甚久,还未正式拜节过昭和帝。虽说我这次来,无干正事,不过入冬那几月,景轩哥哥在南俊国。他晓得我要来永京,便拖我带些东西,亲自呈给昭和帝。”
他话还未说完,我手腕抖了抖,扇子险些落在地上:“英景轩……前些日子在南俊国?”
纵使是夏日的夜,街面也凉凉地。一阵又一阵的风穿巷而过,天地间染了月色。
“他怎么去南俊国了?”我又上前一步问,“去年初不是说他要从江南南下往通京么?”
“是啊。景轩哥从去了通京后,便直接来了我们南俊。因知道我要来瑛朝,他便先拖我带了些南俊好玩的物什给昭和帝,还开玩笑说这样也加深两国邦交。”
杜修说着,又狐疑地看了我两眼,片刻恍然道:“说起来,大皇子算你的妹夫吧?早年他不是娶了你妹妹沈眉?”
怪只怪地面湿滑,我才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小心。”穆临简伸手将我一扶。我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眸光深深将我望了一阵,忽然淡笑道:“我也听说……令妹沈眉,实是当朝的大皇妃。”
也不知是否因夜色太朦胧,我竟从穆临简这一笑中觉察出些许不可探知的意味。
我愣了片刻,老实巴交道:“小眉嫁了大皇子三日后便落水了,后来朝廷出了些事,大皇子便北上离了朝廷,所以他跟小眉的婚事便也没人提及。三年一过,也不知她还算不算是大皇妃。”
穆临简敛起笑意,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一尊石狮子。原是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国师府了。
“大皇妃……”他的声音极轻,“只不知令妹沈眉,对大皇子可是真心?”
我还未答话,却听莫子谦哈哈一笑:“怎么不真?当初小眉儿哭着闹着要嫁英景轩。后来皇上允了这桩婚事,她缝个嫁衣缝扎得满手是血还乐此不彼。别说大皇子日后找不着这么真心的姑娘,便是天下间,也难找着哪个姑娘对男子有这份真心。”
不知为何,听了莫子谦这番话,我心中一阵发虚,竟下意识去瞧穆临简。
穆临简的表情极淡,望了望国师府的门,片刻没头没脑说了三个字:“这便好。”
空街无闲人,唯有国师府的小厮打着灯笼来迎。朱门吱嘎悠响,在极静的夜里十分突兀。我瞧见穆临简进府时,玄色衣摆在门前掠过。
心底不明因由地动了动,我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住朱门:“你等等。”
穆临简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怔然看着我。
我暗自咬咬牙,回头对杜修与莫子谦抛下一句“你们等我一阵”,便问穆临简道:“我有事要问你,能不能跟你进去?”
出乎意料地,国师府并不大。前院后的一座花圃,与相府的长荫林有七分相似,不过小了些许。穆临简带我到长荫林的一座小亭前。
默了一默,他转身隔着花影树影看我:“什么事?”
我上前一步,望着亭前一株垂柳,讷讷问:“我跟柳遇,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第19章
国师府的园子里,柳树木槿种得多。园外偶尔有下人打着灯笼路过,光影掠过穆临简的面容。他眸色沉浮,静静道:“是。”
我早也料到他的答案。
打从我与他在仙鹤茶楼相遇,他便将我误看成他的发妻。也是因着这长相缘故,他才刻意与我套近乎。不过我为人素来十分机警,心底既然有了这个揣测,自然要故作兴味盎然地向他讨故事听。
我原以为穆临简是个矜持性子,断不会将这些陈年旧事随意说与人听。没想到他倒也不忌讳我,将他与柳遇的那一段情娓娓道来。
听他的言辞,他对这个柳遇是喜欢得紧,简直赶得上我那年间对英景轩的思慕。
穆临简跟柳遇是结发夫妻,他对她用情至深,这也无可厚非。他因着我跟柳遇长得相似,要与我做朋友,对我格外体贴些,其实也无妨。
独独有一点,令我十分生气。
我将扇子收了往掌心里一敲,定眼瞧着他:“国师是不是觉得,既然我与柳遇长得相似,那么我的孪生妹妹沈眉,一定跟柳遇更加相像?”
穆临简神色一怔。
我勾唇一笑,继续道:“国师爱妻,逾越生死,这点让在下十分佩服。可舍妹沈眉三年前早已亡去。国师你即便再爱妻,难不成要娶遍天下所有这种貌相的女子?以在下看来,舍妹沈眉虽不算个温婉大雅之人,但她的脾性还算刚烈。莫说她如今只是一个牌位,即便她在世,也断不会去做他人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