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肆月鼻酸地把顾雪沉握住,紧紧攥着,拍响床头的呼叫铃,哑声喊:“通知江离,他醒了!”
这一晚五零六病房灯火通明,以威廉医生为首的专家团连夜赶过来会诊,顾雪沉眼前被暂时蒙上了遮光罩,大大小小仪器的连接线在他身边堆积。
许肆月在包围圈外干着急,隔着缝隙看到雪沉的指尖在动,好像想抓什么。
她逮住机会挤进里面,很省地方地缩成一团蹲在床旁,悄悄把手伸过去,摸了摸顾雪沉的手背,温暖包住他。
杂乱的讨论声里,许肆月听到他唤她:“月月。”
“月月在,”她马上回应,“没走。”
他绷着的指骨终于松弛,跟她掌心摩擦。
后半夜,冗长的检查告一段落,汇总出了一个临时报告,由江离代为转达:“总算是醒了,第一个难关也迈过去了。”
许肆月站在病房门外,听江离说一句,再回头隔着玻璃看顾雪沉一眼。
江离摇头失笑,随即道:“目前看来很惊喜,智力方面正常,读写理解能力正常,反应速度正常,记忆没受影响,能听能说,至于眼睛,是视神经之前被压迫的时间有点长,需要慢慢恢复,以他现在的情况,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找回以前的视力。”
“不过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江离拧眉,“暂时看不出他行动力怎么样,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有不少病人刚醒过来状况不错,但等下床的时候……”
“别说了!”许肆月严肃瞪着江离,“他会听到。”
江离推了推眼镜,叹气:“好,你知道就行,另外他刚苏醒,术后颅内压偏高,疼痛也得持续一段时间,可能头晕恶心嗜睡,都算正常,你多照顾。”
许肆月没工夫跟他多说,回身关上门,把玻璃上的小帘子“哗”一声拉严,边跑边踢掉鞋,不由分说爬上病床,掀开顾雪沉不用打针的那侧被子,钻进去黏在他身边,无缝贴紧。
顾雪沉很低地说:“如果我不能下床,你……”
“我什么?”她心急地打断,一口气截断他后面的话,“我从早到晚照顾你,喂你吃饭喝水,把你打理得干干净净,别说日常生活没问题,就算是做爱我也能自己动!要是你打算撵我走,想都别想!”
激动讲完,她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也没敢看顾雪沉的神色,等了片刻,她耳边响起沉暗的嗓音:“如果我不能下床,你别丢下我。”
“我身体是有知觉的,手可以动,腿……也不会像江离想得那么严重,就算暂时不能正常行动,等过一段时间应该……”
许肆月怔住,眼眶烫得要点燃,她翻身抱紧他,语无伦次说:“不用解释这些,我不会丢下你,再也不会了,我家雪沉一定能好,不好也别怕,我保护你。”
“不准想了,”她把手盖在他眼睛上,“医生说了要多睡才恢复得快,我就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顾雪沉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透过他薄薄的眼帘,他比前一晚对光的感知更清晰了一些,睁开以后,能看出病房中事物基本的轮廓。
肆月不在,但……
他眼前不远放着个小桌子,桌面上堆满层层叠叠的礼盒,太多了,他数不清。
有道紧巴巴的歌声跟随着他睁眼的动作,恰好从桌子底下传出来,带着点小颤抖,曲曲折折地软声唱,祝你生日快乐。
顾雪沉下意识想撑起身,许肆月吓得赶紧爬出来,把他按回去,当着他的面把一首生日歌从头到尾唱完。
许肆月坐在床沿,把小桌子拉近,拿起手边第一个盒子展示给他:“看不清没事,别着急,我给你描述,里面是个平安锁,黄金镶玉的,我在百八十个里挑出来,圆滚滚的特别可爱,这个是给我们家雪沉的出生礼物,保佑一辈子平安健康。”
顾雪沉模糊看她,无力的手控制不住抓着被沿。
没有人为他的出生高兴过。
在拥有肆月以前,他也从不期待自己的生日,这个日子在最开始就被钉上了苦痛,又一层一层,叠加着肆月的不告而别,和住院前那一顿没有吃到的饭。
许肆月把他的手拉起来,十指相扣,单手去拆第二个礼盒:“我们家沉沉满一岁了,是个特别乖的奶娃娃,我亲手给做了一套小衣服,超软的,穿着肯定会舒服。”
“肆月……”
“二十多岁的顾雪沉先别说话,打扰小朋友收礼物,”许肆月笑眯眯,“两岁的沉沉会跑了,肯定爱摔跤,给你准备了好多双小鞋子,防滑又能亮灯,跑起来最拉风了,别的小孩子绝对羡慕——”
顾雪沉的手指把她握疼。
他一两岁的记忆太含混,破碎的印象里都是暴烈的争吵和殴打。
三四岁懂事了,会保护妈妈了,就开始跌在地上,滚进土里,被不同的工具伤害,熟知每一种疼痛,很多个晚上不能睡床,要钻到能蜷缩的小角落。
五六岁在幼儿园,他性格阴郁孤僻,不讨人喜欢,别的小朋友害怕他,他爸又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劈头盖脸把他撞到墙上,他的血弄脏了漂亮的墙纸。
七八岁他遍体鳞伤,去哄慰妈妈,妈妈精神早就崩溃,歇斯底里地把他当成发泄的对象,谁让他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的血。
九岁十岁,妈妈在家里,当着他的面杀人分尸,把沾满血的刀塞进他手里,让他也去剁几下泄愤,他扔掉,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没人要他,他一个人辗转流浪了很多天,被外婆带走,去明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