魃皱起眉头,将手缩了回去。她看了李真一会儿,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问?”李真看起来好像有点儿如释重负,仿佛搬开了胸口的一块大石,“我怎么就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两根锁链就能将你束缚起来?”
“所以我现在就想问你——这两根链子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金属锁链,为什么你就没法儿挣开?或者说你脚上的伤口明明一直在试着愈合——你干脆把脚踝撕裂不就好了?”
魃不说话了。她晃了晃自己的脚,青铜的锁链哗啦啦作响,她却不喊疼了。
她的表情发生变化。不再是从前那种略显茫然的强自镇定,而变得有些略略疑惑起来。她甚至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眨眨眼:“你是怎么知道我……”
“拜托,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李真摊开手,“你脚上的伤口那么大,从你变成人类的外表以后就在试着愈合。虽说现在天色暗,能见度又不高,但我不是瞎子——你自己就不知道你的皮肤底下有很多……”
“密密麻麻的小眼睛?”
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眼睛。它们生长在那伤口当中——在肌肉的纤维里翻滚着、蠕动着,随着肌肉的不停生长而挤来挤去,任谁看了都会不寒而栗。
也包括李真。
这情景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蚩尤的肌肉里有这东西,亚当的肌肉里也有这东西。时至今日他还没弄清楚这种怪异的器官或者组织究竟有何用途。然而当他在魃的伤口看到这样的景象时,之前因为她的外貌而产生的惊艳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魃便低头往自己的伤口里瞧了瞧。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感到遗憾。
而李真终于觉得自己重新变得清醒一些了。眼下他可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一些问题,而不是像刚才那样——
因为对方的外貌而生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将自己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似乎就是因为刚才被那景象“惊”了一下子——就好像一个赖床不愿起的懒人被泼了一盆冰凉凉的水,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齐一紧,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现在他重新恢复理智,并且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实际上那种感觉……只有第一次对可松表白成功的时候出现过。
他被某种力量影响了。或许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能力。人类的情感都是因为体内化学成分作用而产生的,某些c级能力者同样可以令其他人变得激动或者沮丧。只不过眼前这一位,似乎尤其强大。如果在古代的话。这种能力会被叫做“媚术”吧?
而他已经从这种影响当中摆脱了出来。因而注意到之前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小细节。
当时他还不晓得魃已经同烛龙交流了将近一年了。所以他刻意释放出了某些类种的气息,好让这一位清楚自己并非什么普通人类。但问题在于,他能够感受得到,魃的情绪在那时候发生了某种变化。
如果一个身处孤岛的人忽然遇到一个同类。他的反应应当是诧异、欣喜、亲切。然而这一位是类种——在明知此前种种过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细微情绪却极其复杂。有些久别重逢的欣喜感。有些愧疚感,还有些不易觉察的愤怒。
可惜当时他昏了头脑,并未深究。
李真意识到这个魃并不像他看起来这样简单。她必定隐瞒了些什么。于是他就那么问了一句话。而眼下魃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想——尽管这猜想令人匪夷所思。
他摇摇头,惊叹道:“这么说你和蚩尤有个孩子?我的天。”
因为他释放出来的便是他从前吸收掉的、蚩尤的气息。
而那个“孩子”,也许便是亚当。
在神农架的时候他就觉得,那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的类种,有可能是一个幼生体。它试着重新复活蚩尤,而蚩尤的样子同它几乎一模一样,任谁都会觉得两者之间必然有些联系。
烛龙说类种通过分裂的方式来繁殖,而黄帝是与众不同的。那么鉴于蚩尤同样拥有接近人类的身体构造……也许它真的拥有一个后代。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并且因为这样一个推断,他联想到更多的事情——类种之间形态的差异很大。应龙与烛龙,看起来更像是“龙”。这种说法有些别扭——也许“龙”原本就是它们的名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龙”更像它们。
而蚩尤、亚当、魃,也许还得加上一个黄帝,看起来更接近人类。它们应该属于同族。而现在的“炎黄子孙”们,就该是它们的后代吧?
他也仅仅是在那一刻想到,蚩尤应当有一个配得上它的身份的妻子,而那个妻子不大可能是人类,必然是类种。因为亚当看起来与蚩尤生得一模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混血种。
现在魃又表现出了那种微妙的情绪。
那不该是黄帝的女儿面对父亲的敌人时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像是一个因为某些原因背叛的丈夫的妻子才表现出来的情绪。
至于那些敌意……
李真又说了一句话:“你该知道,我杀死了蚩尤。在蚩尤之前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好像孩子,它也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