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工作不比狙杀邓展更容易。司马兄弟出发得太匆忙,没有带笔墨,无法涂抹‐‐就算有笔墨,司马懿也不敢篡改,这种东西,肯定会隐藏着外人不知的暗号,擅自改动只会徒增怀疑。
但最后司马懿还是忍着伤痛想出了办法,然后他们把五张纸半埋在雪里,这才离开。
&ldo;许都的人不会发现什么破绽吧?那边能人可不少。&rdo;司马朗有些担心地唠叨了一句。他们此时已经快接近拴马的树林,只要到了那里,就有烧酒和食物可以补充体力。司马懿的脸色已经冻得煞青,脚步虚浮,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司马朗只能一直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听到哥哥质疑,司马懿挣扎着抬起头来:&ldo;绝不会,这可是我做的手脚。义和的相貌,绝无法从这五张图里看出来。&rdo;
&ldo;仲达,你何以那么笃定义和没死……&rdo;
听到这个问题,司马懿摇了摇头:&ldo;我不确定。也许那家伙已经死了,也许没死。如果他没死,咱们这一趟苦差事算是有所值;如果他已经死了‐‐&rdo;年轻人的脖子像狼一样迅捷地转向许都方向,&ldo;我会让整个曹家给他陪葬。&rdo;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淳于琼把沾在胡须上的露水捋掉,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顺手把铁盔从头上摘下来,掼到糙地上。这是曹军铁匠打造的,比袁军的手艺差太多了,盔边的毛刺都未加打磨,把他的额角磨出浅浅的血痕。
在淳于琼的前方两里不到就有一条河流,他们已能听到&ldo;哗哗&rdo;的水声。只要接应的船只及时赶到,他们在两个时辰之内便可以进入袁军控制地域,这次行动就算是大获成功。淳于琼身后的骑士们个个疲惫不堪,但保持着高昂的士气。昨天夜里和今天整整一个白天,他们在曹军大军的夹fèng里来回钻行,昼伏夜出,奇迹般地没有引来任何注意。
&ldo;将军此次袭许,立下奇功,声名必会响震四方。&rdo;副将韩莒子兴奋地说。淳于琼心不在焉地&ldo;嗯&rdo;了一声,用鞭梢拨弄着坐骑耳朵,眼神充满落寞。
按说淳于琼是不必亲自来冒这个险的。他曾是灵帝朝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右校尉,与袁绍、曹操平起平坐,地位尊崇。后来他一直追随袁绍,在军中地位超然,这么一位高级将领,根本用不着亲赴险地。
但淳于琼自己非常想去。
奇劫许都的计划一提出,淳于琼就自告奋勇,表示要亲自带兵前去。淳于琼跟那些为了功名或者财货的庸碌将领不同,别人是为了胜利而冒险,而他纯粹只是为了冒险而冒险,巴不得每天能有一次惊险刺激的行动,好让自己快要生锈的筋骨活动一下。
当年建议袁绍杀入宫中为大将军何进报仇的,正是淳于琼‐‐他不是出于政略或者军略的考虑,只是单纯喜欢刺激,越是险象环生的地方就越兴奋,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人生享受,欲罢不能。
对淳于琼的毛遂自荐,沮授劝不住,审配和郭图也劝不住,甚至连袁绍都劝不住,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准许。于是淳于琼带着麾下精骑,换上曹军的装备,兴冲冲地奔许都而去。可是出乎淳于琼的意料,这次行动太顺利了,一仗都没有打。他憋了一身的杀气无处发泄,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唯一让淳于琼感到欣慰的是,这次居然在半路遭逢了邓展,还把他活着带回军中,算是个意外收获。
&ldo;那两个人状况怎么样?&rdo;淳于琼问。
他说的两个人是董承和邓展,两个人都在队伍仅有的一辆马车上。韩莒子回答说,前者精神还好,只是离开许都以后一直一言不发;后者也保持着沉默,因为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一度被护卫的人疑心已经死了。
淳于琼下马,走到马车旁边掀开布帘,亲自检查了一下邓展的伤势。他惊异地发现,这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马车的连续颠簸居然没有把伤口震裂,也没有恶化。虽然邓展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但如果马上得到良好的看护与治疗,他应该能撑过这一关。
韩莒子开口问道:&ldo;将军您为何不辞辛苦把这个人带在身边?&rdo;自从淳于琼决定把这个被弓箭穿胸的半死鬼带在身边以后,他就满腹疑窦。此前这支队伍一直处于危险境地中,他没有多嘴,现在眼看就返回安全地带了,他终于忍不住了。
淳于琼看了韩莒子一眼:&ldo;你觉得对一个仇人来说,最残忍的报复是什么?&rdo;
&ldo;呃……杀死他吧?&rdo;
&ldo;你错了,&rdo;淳于琼从铠甲fèng隙里掏出一只跳蚤,扔进嘴里用力一咬,&ldo;是给他施舍一份无法拒绝的大恩情,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偿还。&rdo;
韩莒子恍然大悟:&ldo;原来将军是要施恩于……&rdo;
&ldo;你又错了。&rdo;淳于琼愤愤地打断他的话,&ldo;他的仇人是我,当年施大恩给我的却是他。&rdo;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鸣镝声响,交谈中止了。淳于琼和韩莒子重新跨上马,朝着河边飞奔而去。他们看到两条木船从河流上游偷偷摸摸地漂过来,船头打着苏家的旗号。苏家是中山豪商,生意遍布诸州,在南皮、许都、徐州等地都有营生,打他们家的旗号不会引起曹军怀疑。
木船开到南岸,寻了一处水浅之处停住了船。淳于琼隔水与他们对了几句话,确认是袁军派来接应的人,这才把其他人叫过来。董承和邓展被两名膀大腰圆的骑士抱着涉水登船,那辆马车运不上来,被就地拆散掩埋。
淳于琼最后一个上船,他遗憾地朝着南岸望了望,朝船老大做了个开船的手势。木船顺流而下,走出约莫二三十里路,缓缓靠近北岸,在一处隐蔽的简易码头停船。
码头上早已有一个人等候在那里,淳于琼认出是沮授。他这个人生得很有特点,身材颀长瘦直,头却特别大且扁,远远望去好像一枚牢牢钉在码头上的大钉子。此时沮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木船竹简靠岸,却没有露出任何急躁的神情。一直到水手把木船搭到岸边,系好缆绳,沮授才不疾不徐地踏上搭板,把淳于琼迎上码头。
沮授在袁绍军中任奋威将军,掌管监军之职,上可管将,下可调兵,权势极大,就连情报工作也兼有一部分放在他手下。这一次劫持董承的计划,是沮授一手策划,他亲临战线迎接,足见重视。
沮授是冀州一系的中流砥柱,跟淳于琼不是很对付。所以淳于琼见到他,没有多做寒暄,只是一抱拳道,&ldo;公与,人我给你带回来啦。&rdo;
&ldo;辛苦将军了。&rdo;沮授从怀里取出画像,远远对着董承打量一番,然后淡淡一笑,也抱拳道,&ldo;这一份深入敌后的奇功,将军算是得着了。&rdo;
&ldo;公与你说笑了。什么奇功,不过是带了个老头回来而已。&rdo;淳于琼意兴阑珊地摸了摸鼻头。
&ldo;将军这就不懂了。有车骑将军现身说法,曹贼卑侮汉室、欺凌中枢的劣迹,便可昭告天下,于袁公大业大有好处。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呵呵。&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