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朗&ldo;嗯&rdo;了一声,俯身把赵彦掉在地上的画像捡起来看了一眼,问道:&ldo;他都问了些什么?&rdo;老织工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司马朗皱起眉头,把那截残布拿起来捏在手里。
一截属于司马家的绢布,却来自于一个从许都来的议郎。这让司马朗陷入沉思。
&ldo;他还说了什么?&rdo;
老织工道:&ldo;他看画像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lso;天子&rso;。不过声音太小了,老身也听不太清楚。&rdo;
&ldo;你记住,你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明白了么?&rdo;司马朗一字一句地说。
老织工惶恐地连连顿首。司马朗虽然并无官职在身,可司马家在温县权势熏天,想弄死一个小小织工,可比捻死个蚂蚁都容易。
警告了老织工以后,司马朗离开了织室。在门口等候的县丞见他出来,迎上去有些紧张地搓手道:&ldo;大公子,这可是朝廷派来的人,万一出了事追究下来……&rdo;
司马朗冷冷瞥了他一眼:&ldo;我们司马家自然会给朝廷一个解释。&rdo;县丞诺诺而退。如今朝廷权威丧尽,各地郡县治官大多形同虚设,若无当地大族认可,屁股没坐热便可能会丢掉性命。司马朗能给他一个解释,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打发了县丞,司马朗吩咐家丁把赵彦偷偷运去一处隐秘的坞堡,然后回到位于孝敬里的司马府,径直去找他的弟弟。此时司马懿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右腿用一层布细细包起来,直挺挺地伸开,腿旁还搁着一碗药汤。碗里汤药满盈,一口都没动。
&ldo;仲达,你怎么不吃药?&rdo;司马朗责怪道。
&ldo;我的嘴受伤了,喝这种东西会从嘴角流出来,弄脏被子。&rdo;司马懿的视线一直盯着书卷。
司马朗摇了摇头,无奈道:&ldo;你又来了。每次一让你吃药,你就装中风,还把药汤全从嘴角吐出来。我看等你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无赖。&rdo;
&ldo;看情况吧。&rdo;司马懿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他们两兄弟完成了狙击邓展的任务以后,顺利撤回了温县,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司马懿的右腿被邓展所伤,在雪地里又奔跑了很久,伤势颇为严重,只得谎称打猎的时候被老虎抓伤,躺在府邸里养伤,一动都不能动。
司马朗把赵彦的事说了一遍,司马懿把书卷放下,露出奇特的表情。
&ldo;他说了一句&lso;天子&rso;?&rdo;
&ldo;没错。&rdo;司马朗把画像递给司马懿,司马懿接过去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他原本已有了几个猜想,可赵彦那一句&ldo;天子&rdo;,将其全部推翻,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他那位好兄弟的遭遇,现在越发扑朔迷离了。
司马朗看到司马懿垂着脑袋沉思,朝窗外一指:&ldo;要不要去问问那个姓赵的?&rdo;司马懿知道司马朗的&ldo;问问&rdo;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兄长少安毋躁。
&ldo;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议郎,还手持司空府的符节。杀了他倒没什么,就怕会被有心人利用。&rdo;
司马朗默默地俯身把画像捡起来,扔进榻旁的暖炉里。很快纸张便在火焰的舔舐下化成了灰,屋子里的温度略微上升了一点‐‐或许只是幻觉。
河内毗邻并州,两边百姓与士族彼此交互迁徙,关系紧密。曹氏阵营一直有一种意见,认为河内根基不稳,很可能会被袁绍控制的并州所影响,须加以防范,必要时可把河内大族连根拔起,强迫迁向南方。
在这个即将开战的敏感关头,司马家如果杀死‐‐或者伤害‐‐或者侮辱一名持有司空符节的朝廷使者,等于是公开宣告倒向袁家。这会引发一连串的连环效应,使曹氏对河内的政策发生巨大变化,让士族陷入动乱之中。即使曹操暂时采取绥靖,这件事迟早会成为司马家的一个隐忧。
&ldo;咱们恐怕连留都留不住他。&rdo;司马懿把竹简一卷,磕了磕榻边,发出清脆的声响,&ldo;早点把他救醒,送回许都吧。&rdo;司马朗急道:&ldo;上次邓展画的画像,咱们费了千辛万苦才截下来,你还搭进去一条腿。现在把赵彦放回去,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rdo;
司马懿磨动嘴唇,给他哥哥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ldo;这两次许都来的人,明显不是一条船上的。看来那边的斗争很激烈啊。咱爹说的对,许都的水太深了,不知哪朵荷叶下藏着游鱼。咱们可不能轻易卷进去,害了司马家。&rdo;
&ldo;那咱们难道袖手旁观?&rdo;
&ldo;哼,杨平那小子,把咱们害得这么惨,他自己倒好,连个消息都不送过来,也得让他吃点苦头。&rdo;司马懿恨恨道。
司马朗听到这句话,总算放心了。他这个弟弟,从来口是心非,既然司马懿说要让杨平吃点苦头,说明这件事他是不会放弃的。于是司马朗随口又问了几句身体状况,然后端起已经凉了的药碗离开。
他走以后,司马懿半支起身子,费力地挪动身体,一不留神牵动到大腿伤口,疼得直抽凉气。他好不容易挪到床榻的另外一侧,伸出手来,从小橱里取出一样东西。
4
赵彦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黑漆漆的牢房里,空气中弥散着一种牲畜粪便的腐臭味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火辣辣地疼,还肿起一个大包。赵彦痛苦地摆动着脑袋,试图回想自己在晕倒前到底在干什么,可强烈的眩晕感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锅肉糜。
忽然他的手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赵彦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人腿。他吓得缩了缩手,四下扫视,发现原来有另外一个人软软地坐靠在墙角,腿直直地伸过来。
&ldo;你是谁?&rdo;赵彦问。
&ldo;这个问题该我先问吧?&rdo;那个人说。赵彦伸手一摸,发现腰间的符节居然还在,连忙拿出来晃了晃道:&ldo;我是朝廷派来河内寻访逸儒的议郎赵彦。&rdo;
&ldo;寻访逸儒?&rdo;那人声音里带了丝嘲讽,&ldo;这年头,谁还会有闲情寻访逸儒?&rdo;
赵彦没理睬他的嘲讽。他头脑已慢慢清明,想起来昏迷之前到底发现了什么,心急如焚:&ldo;你是谁?这是哪里?&rdo;
&ldo;这里是温县司马家的坞堡,我叫司马懿。&rdo;
赵彦一愣,随即想起来这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可是这二公子怎么看起来如此落魄,还被关到司马家自己的监牢里来了?年轻人看出了他的疑惑,摸了摸自己的那条腿,嘿然惨笑:&ldo;如今司马家的人,大概都还以为我在外游猎未归,谁想到二公子竟被亲生大哥打断了腿丢在这无人知晓的黑牢中呢?&rdo;
赵彦看到司马懿的伤腿,便信了几分。听司马懿的口气,这似乎又是一个兄弟阋于墙的故事。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司马懿似乎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情:&ldo;你又是为什么会被关进来?&rdo;
赵彦呆怔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来,只记得最后一眼是看到杨平的画像,然后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