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在司空府前停住。一个青衣老者从马车上跳下来,发出雷霆般的怒吼。
&ldo;你们怎么敢公然欺凌朝廷官员!&rdo;孔融大吼道。
谁也没料到,这时候孔融会冒出来。
这家伙在许都谁都不怕,什么都敢说‐‐最重要的是,他还特别护短。看到他突然出现,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他的口水溅到。
孔融看到一身血污,奄奄一息躺倒在地的赵彦,胡子气得一抖一抖。他环顾四周,对满宠喝道:&ldo;满伯宁,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们许都卫要当街殴打一位朝廷官员?&rdo;
他不知道许都卫已经换了人选,所以第一时间把矛头指向了满宠。满宠还未开口,徐干一步赶过去,在一瞬间收敛起焦躁,双手抱拳,满脸堆笑:&ldo;孔少府,现在这里是我负责。&rdo;
孔融一看是徐干,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这个人文名甚佳,还曾和他一起探讨过经学玄学,算得上是孔融难得高看一眼的人。
&ldo;你怎么会跑来这里?&rdo;孔融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只有最肮脏、最龌龊的小人才适合管理许都卫那个大粪坑。
徐干解释道:&ldo;伯宁不日将前往汝南赴任,许都卫眼下暂由在下代管。&rdo;然后恰到好处地苦笑了一声,让旁人觉得他是情非得已,非但不生恶感,反而会有&ldo;高士自污&rdo;的同情。果然,孔融听完以后,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嗟叹不已。
&ldo;今夜宵禁,您怎么会跑来这里?&rdo;徐干问道。
&ldo;唉,还不是为聚儒之事。你家郭祭酒举荐了贾文和,老夫与他商议到现在,才谈完回家。结果不意被我撞见这等事情!&rdo;
徐干笑道:&ldo;能者多劳,智者多虑。&rdo;孔融&ldo;嗯&rdo;了一声,颇为受用。
满宠在一旁暗暗点头,郭嘉选择的人,果然都不会那么简单。若论谋策实行,徐干不及他;但若说起与这些雒阳派的人周旋,徐干的确自有一套办法。
孔融跟徐干寒暄完,俯身欲把赵彦扶起,孙礼不肯相让,这时徐干开口道:&ldo;孙校尉,你先退下吧。孔少府为人正直,不会徇私的。&rdo;孙礼只得让开。
赵彦看到是孔融,眼神里的光芒亮了一些,嘴里蠕动几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孔融一看,发现他的舌头居然都没了,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抬起头,问道:&ldo;赵彦是我的人,他到底犯了什么法?&rdo;
先表明赵彦是他的人,再问犯了什么法,孔融摆明了是要插手。徐干叹道:&ldo;赵议郎意图刺杀曹公眷属与天子,为董承报仇。兹事体大,我初任许都令,诸事未熟,生怕有所疏失,错陷忠良,所以与伯宁一起亲自处理此事。&rdo;
他话里话外,有意误导,仿佛赵彦一事是满宠一人而为,他这个新任许都令只是代人受过。孔融一听,果然阴冷地扫了满宠一眼:&ldo;先是拷打杨太尉,又割赵议郎的舌,你这头夜枭还真当自己是许都之王啊!&rdo;
&ldo;孔少府,你误会了。我们发现赵彦时,他已是如此,不是伯宁所为。&rdo;徐干为满宠辩解道。
&ldo;你是说他是自己把舌头割掉,手指切掉,然后在大街上闲逛,直到被你们凑巧地捡到喽?&rdo;孔融讽刺地反问道。
满宠保持着沉默,他已经明白郭嘉的用意。郭嘉知道拘捕赵彦困难重重,会惹起强烈反弹,所以故意让他与徐干一起负责。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雒阳系的怒火只会倾泻到他身上,让徐干保持清白令名。
若换做旁人,定会埋怨郭嘉厚此薄彼,但满宠不会。他在雒阳群臣那边,早已视如妖魔,也不多这一次的骂名。郭嘉很了解他,知道他根本不是为虚名所困之人。
徐干见孔融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便把董妃的灵位递了过去:&ldo;这是我们在他身上搜到的。&rdo;孔融接过去一看,猛然间想起来了,赵彦和董少君原本是有婚约的,只是因为董承反悔,才没结这段姻亲。想不到这小子一直惦记着人家董家闺女。
这么说来,他前一阵确实没怎么出现,难道真是在筹划刺曹?孔融自己心生疑窦,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几分。倘若真是如此,赵彦可未必保得住。
徐干说:&ldo;我们的人已前往司空府调查,一会儿便知实情。在此之前,还是先把赵议郎送去许都卫处理一下伤势吧。孔少府若是担心,可以一并跟来。&rdo;
孔融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徐干到底是读书人,比那个面目可憎的满宠会做事。徐干拍拍胸膛,凑近躺倒在孔融怀里的赵彦,大声说道:&ldo;孔少府、赵议郎,你们请放心,我身为许都令,一定会秉公处理。&rdo;
一听到&ldo;许都令&rdo;三个字,赵彦&ldo;唰&rdo;地睁开眼睛,双臂张开,扑向徐干。
所有人都以为他奄奄一息,都放松了警惕。结果赵彦突然暴起发难,徐干猝不及防,被赵彦抱了一个满怀,两个人滚落在地上。赵彦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赤红着双眼扼住徐干的咽喉,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徐干拼命挣扎,却扳不开铁钳般的双手。
自从真相被刘协化解之后,赵彦已心存死志,唯一支撑他到现在的,只有一件事:杀死曹氏重臣,为董妃报仇。当他听到&ldo;许都令&rdo;三个字时,最后的怒火化为力量,不管他是谁,径直扑了过去。
士兵一涌而上,一时间却很难把两个人分开。徐干的面色越来越白,他的双手乱抓乱摆,突然触到了赵彦腰侧一个凸起,好似是个刀柄。他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抓起刀柄往外一抽,然后拼命刺向赵彦,一刀一刀,刺入身体。
赵彦腰眼一阵剧烈疼痛,让他更加疯狂。这两个人一个拼命紧扼,一个抵死乱捅,好似彼此都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周围的人不敢靠近,无从下手,最后还是孙礼反应最快,他拿起刀鞘连连猛击赵彦的后脑勺,试图把他敲晕。
赵彦连挨了几下,脑子已经开始糊涂,可双手凭着直觉和一股濒死之劲,仍旧抓住徐干细弱的脖子。眼看徐干的挣扎越来越慢,孙礼眼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将赵彦的头一举斩下。他的力度掌握得非常好,刀刃刚好切开赵彦的脖颈,却没伤到徐干的身体。
徐干只觉得一股刺鼻的血腥冲天而来,赵彦的头颅从身上滚落,而无头的身体,却仍旧保持着掐脖子的动作。孙礼蹲下身去,用力把赵彦的双手掰开。他发现,徐干至少在赵彦的腰眼附近刺了十几刀,每一刀都入体极深,即使没有那一刀断头,赵彦也绝活不了。
董妃死在自己之手,现在为她报仇的男人也死在自己之手,命运还真是奇怪。孙礼想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丝自嘲,用下摆擦干刀上的血迹,插入鞘中。
赵彦的头颅倒在地上,双目依然圆睁,眼神里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强烈的期待,似乎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情。
&ldo;唐姬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我杀死呢?&rdo;孙礼没来由地涌现出莫名预感。他不知道,就在距离现场不远的地方,隐蔽身形的唐姬用手掩口,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