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锁柱想了一阵说,确实说不好,首长,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养过小孩,不知道四岁是个什么样,五岁又是个什么样,只要他不吃奶了,我看都一样。
陈秋石不禁笑了说,啊,是啊是啊,你是不知道。哈哈,我也不知道。我们不说这个事情了。我问你,你当个连长,你觉得当得怎么样?
刘锁柱来了精神,两腿一并说,报告首长,不客气地说,我当连长当得很好,我的连队有七十六个战士,十一个神枪手,三十二个神投手,我的连队投弹平均五十五步,参加过湘红甸战斗、胭脂河战斗、三十铺战斗、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
陈秋石说,你的连队还会干什么?
刘锁柱说,我的连队除了打仗,还有人会烧砖窑,还有篾匠、木匠、轧棉花的,修脚搓澡卖狗皮膏药的都有……见陈秋石眉头皱起来,刘锁柱顿了一下说,嘿嘿,不过,他们如今最拿手的还是射击刺杀投弹。
陈秋石说,射击刺杀投弹都是战斗技术,你当连长的要学战术,往大里说就是谋略,谋略你懂吗?
刘锁柱说,我懂,就是神机妙算,诸葛亮那一套。
陈秋石哭笑不得,只好说,你们要抓紧学文化。
刘锁柱的嗓子眼儿咕噜了一阵子,像噎住似的,半天没有说话。
陈秋石又问,你能讲讲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的特点吗?
刘锁柱傻眼了,伸长脖子问,首长你说啥?特点,啥叫特点?
陈秋石说,特点嘛……这么跟你说吧,敌情、地形、我方的力量,你能把这三个方面的情况介绍一下吗?
刘锁柱的心狂跳起来,他曾经听别人说过,大官考察下属,往往就是出一些问题让下面的人回答。答对了,就像赶考中榜,往后就飞黄腾达了。答错了,那就是放屁砸脚后跟,自认倒霉了。
刘锁柱对陈秋石说,报告首长,我想明白了,在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中,敌人的总兵力我搞不清楚,但是前后跟我们对打的有六辆车的兵力,他们每辆车有二十个人,所以我们五连和六连对付的应该有一百二十人左右。我们两个连队共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从作战条件上看,我们比敌人有利……
陈秋石挥手打断刘锁柱的话说,慢点,你说有利,利在哪里?
刘锁柱说,我在暗处,他在明处,这是第一。第二,我们首先发起袭击,他措手不及,战斗之初,他伤亡大,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陈秋石说,这个战斗应该有个名字。
刘锁柱又愣了,半天才说,哎呀,想起了三国,有个名字,叫什么,叫伏兵……
很好!刘锁柱正在搜肠刮肚,猛然听到陈副司令击掌喝彩。陈秋石说,很好,就是这个意思。现代军事术语叫伏击战,意思你懂了。你再说说,伏击战伏击的一方最忌讳什么?
刘锁柱得意了,一得意就忘形了,哈哈,报告首长,这个问题问我又问对了,那天袁副政委也问我怎么打,我当时就是个军师,不,我当时就是个中军先锋,我跟她讲,速战速决,打了就跑。伏击战最忌讳什么?首长我跟你讲,伏击战最忌讳的就是恋战,要是被鬼子缠住,那就鸡飞蛋打了。
五
刘锁柱回到西华山就吹开了。陈副司令在杜家老楼后花园里单独接见他,并且让他陪着在杜家老楼外面的塘埂上溜达一个多时辰,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侧耳的话题。陈副司令是什么人?官亭埠战役结束之后,陈秋石在淮上支队的官兵当中一下子高大起来,也神秘起来。而就这样一个有着崇高权威的首长,居然同刘锁柱这样贼眉鼠眼的小连长拉了半天呱,拉什么?对于底层官兵来说,这些问题是有诱惑力的。
有一次在团部开会,几个东河口老乡凑在一起,许得才问刘锁柱,听说陈副司令跟你拉了半天呱,是真的吗?
刘锁柱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拉呱,是谈话。上下级之间交流工作不叫拉呱,叫谈话,你懂不懂?
许得才不在乎刘锁柱的蔑视,又问,那都谈了一些什么呢?
刘锁柱得意地说,那就多了,不过最后谈的主要都是战略战术的问题。
不仅许得才张大了嘴巴,就连陈九川都有些发蒙。
其实刘锁柱还有很多吹牛的资本,比如陈副司令说的,以后没有文化就不能当连长,那就更没指望当团长了。这话他之所以不说,就是要留一手。要是说了,陈九川也发奋了怎么办?陈九川比他小七八岁,这小子要是较劲了,很快就能超过他。
还有一点刘锁柱没有说,其实是他最想说的,那就是陈副司令打听陈九川娘儿俩当年到东河口的事。陈副司令说,我们当干部的,对下属的任何情况都要了解,但这是秘密,秘密说出去就是泄密,泄密是要杀头的。刘锁柱不想被杀头,所以他想说也不能说,越是想说就越不能说。
陈九川那天去找万寿台,就在他不抱希望要离开的时候,万寿台把他叫住了。万寿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杂粮稀饭,又抓了两个馍馍放在咸菜碗里端到他面前说,孩子,吃吧,吃饱了万大叔给你讲一个要紧的事。
他没有推辞,肚子确实饿了,万寿台熬的稀饭也确实香。他一口稀饭一口馍,稀饭喝完了,把碗一扔,迟疑一下,又把碗端过来,旁若无人地舔了起来。万寿台看着好笑,说,别舔了,我往锅里加一瓢水,再给你盛一碗就是。万寿台果然又给他盛了一碗,转眼就被陈九川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了,他照样把碗底舔了个滴水不粘。抹抹嘴巴说,大米稀饭胜白银,粘在碗底亮晶晶,舌头一卷刮肚里,勤俭持家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