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怎么,要我爬起来把电话线再接回去,等你再打过来?&rdo;顾云声故意说。
&ldo;神经啊。玩笑一句还当真了。是我太高兴了,电话通了才想起时差的事。不过还是给抓到一条,又熬夜了?&rdo;
顾云声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话说:&ldo;没,两点上床的,睡了一会儿了。颁奖是怎样的?瑞士天气好吗?你住在哪里?&rdo;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听得江天无声地笑,又一一回答:&ldo;仪式很简单,领了证书奖杯,开酒会直到刚才。天气倒是还好,酒店在湖边上,阳台出来正对着雪山……呵,原来今天是满月。&rdo;
听他这样说,顾云声也心里一动,挣扎着跳下床拉开了窗帘。他控制不了力量,跳下地咚得一响,人先摔了个跟头,电话那边的江天却不知道,还笑:&ldo;你听你把地板踩得砰砰响,楼下邻居要上来敲门的。&rdo;
打开窗,初冬黎明前夕那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深色的天空上,云层正飞快地前行,月亮暂时被遮住了,只能看见冰冷的月晕,投下更冰冷的光芒。
顾云声不由得想江天此时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月亮。他只听到江天沉默了一刻,开了一个突兀的头:&ldo;其实,我小时候很怕看到山。现在喝了酒再看看,山顶上都是雪,也挺好的,倒比前面黑黢黢一片的湖水好多了。&rdo;
&ldo;嗯?&rdo;
顾云声想了想,不记得江天几时说过这件事。那边似乎也是在思考措辞,过了一阵子才继续说下去:&ldo;我妈是搞地质的。他们告诉我说我妈在我两岁那年进深山考察,遇上泥石流,没回来……你哪儿生的?&rdo;
&ldo;好像是妇幼保健院吧。不都该在那儿生吗?&rdo;顾云声没想到江天会说起这个,心里跟着堵住了,半天才接过话头。
&ldo;我是人民医院生的。听说生了我第二天我妈早上醒过来,从病床上坐起来,一眼望见清晨的江面,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rdo;他说的是他们老家的地方,顾云声一听就很熟悉。医院就在江边,北门正对沿江大道,他们小时候河道还很宽广,常常由顾云声爸爸带着下到江水里去游泳。
&ldo;……江天,你怎么了?&rdo;
江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镇定,并不低沉,话说得并不快,大概是因为一边说一边回忆的缘故。他平静地继续说:&ldo;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发现都没和人说过,其实应该说一说的。&rdo;
他的确说得太少,做得太多。顾云声恍恍惚惚地想,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起来:&ldo;那你说。我这边可冷,等我回床上去。&rdo;这时云层都掠过去了,月亮出来,明晃晃的,又安静又温柔。
&ldo;你知道吗,当年我去日本之前外公送了两样东西给我。&rdo;
&ldo;哦?是什么?&rdo;顾云声唇边滑过一个笑容,问。
&ldo;一个弹头,和渡江战役的纪念章。他当年在南方打游击,摸日本人的岗哨,吃了冷枪子,被同去的战士抢回来,子弹嵌在颧骨上,在乡下躺了三个月才捡回来的命。&rdo;
顾云声一愣,笑开了:&ldo;真是不寻常。怎么,你外公是希望你时时刻刻不忘国耻,然后一定不对日本生眷恋之心啊。&rdo;
&ldo;这不就回来了吗。&rdo;
顾云声轻轻叹一口气:&ldo;是啊。&rdo;
&ldo;嗯,先和你说一声,到时候下了飞机我准备先回家一趟,奖杯什么的先给外公外婆看看。&rdo;
&ldo;好,那是应该的。&rdo;
&ldo;不会太久,三两天工夫就回来。&rdo;说到这里江天停了一下,又在顾云声隐约要生出点不安时开了口,&ldo;小姨那边我会推掉。&rdo;
顾云声起先不肯说话,江天也不催他,说完就静了下来。电话传来那头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顾云声翻了个身,觉得自己声音哑了:&ldo;拖不过去的。&rdo;
&ldo;能拖过去的。一年两年,三年五载,然后是一辈子,总是能拖过去的。&rdo;江天的声音坚定冷静得可怕,顾云声听着,蓦地觉得心酸,又想笑,心里拼命骂自己神经病,拿手机的手一直打抖,不知道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