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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王夫人因他如今已经出阁，身份不比从前，便视作客人一般，命他上炕来坐，又叫玉钏来见礼。袭人忙拉住了，羞道：&ldo;这可折煞我了，我身子虽出去了，这心魂却仍像从前的一般，哪夜里梦魂儿不回来园里转上几回。如今到底亲身走这一遭，太太若是疼我，就容我好好伏侍几日，尽尽心意，便不负从前待我的情意了。&rdo;说着磕下头去。玉钏忙扶起来。王夫人便一把抱进怀里，哭道：&ldo;我原指望你能跟着宝玉一辈子，我就死了也放心，谁知偏又不能。你如今再说这些话，可不心疼死我?远的不说，只说这次他病得沉重，汤水丸药吃了几斤下去，一丝儿效应不见，只你来看了一遭，叫了两声，他竟就醒了。可见你们的情分与别人不同。如今你又嫁了，他身边再没有个知疼知热贴心知意的人，若下回再有个什么高低长短，教我往那里找你去呢?&rdo;

袭人听了，心中更是难过，忍泪劝道：&ldo;太太吉人天相，二爷自然也会逢凶化吉的。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又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虽不能守二爷一辈子，横竖都在京城里住着，太太有什么吩咐，随便使人唤一声，没有不来的。况且二爷如今也大了，或者经此一番变故，倒把从前贪花爱红的毛病儿戒了，从此收心读书，倒是一件好事。&rdo;王夫人叹道：&ldo;若能如你说的那般，自然是好，只是你侍候他这些年，看他可是那爱读书的人不是?从前你在他身边时，还时常戒劝些，如今谁还跟他说这些话?&rdo;袭人羞红了脸道：&ldo;太太只管夸奖，我倒不好意思的。如今那些小丫头们也都大了，也都知道伏侍……&rdo;

正说着，忽见林之孝家的匆匆走来，满面惊慌的道：&ldo;太太可知道史家的事?&rdo;王夫人吃了一惊，忙问：&ldo;史家的什么事?&rdo;林之孝家的定了一定，方禀道：&ldo;外边抄了邸报来，说是前番战事失利，阵前先锋卫若兰失手被擒，如今生死未卜，兵马大元帅卫廷谷上了一本，参奏两广总督史家老爷按兵不发，失于援救，故而致败。如今史老爷已经革职查办，不日便要调取回京受审了。&rdo;王夫人吃惊道：&ldo;史家与卫家是姻亲，怎么倒窝里横的起来?&rdo;林之孝家的叹道：&ldo;从前有卫公子在的时候，两家自是姻亲;如今还没拜堂，倒把个新郎丢了，连死活也不知道，那卫家老爷痛子心切，把史家看得杀子仇人一般，那里还念什么姻亲呢?&rdo;

袭人一旁听着，早已按耐不住，遂问：&ldo;可有史大姑娘的消息么?&rdo;一语提醒了王夫人，忙道：&ldo;正是的，我倒忘了他，倒是你肯记得。&rdo;便也向林之孝家的打听。林之孝家的道：&ldo;邸报上没写，不曾听说。&rdo;王夫人着实沉吟一回，终究无法可想，又问：&ldo;老太太知道么?&rdo;林之孝家的道：&ldo;这是林之孝刚从府外面抄来的，老太太想来还不知道。&rdo;王夫人忙道：&ldo;既这样，就别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再教林之孝好生打听着，看看史家几时进京。&rdo;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又道：&ldo;才刚前边住儿媳妇同秦显家的犯舌，我把两个都说了几句，罚他们去扫院子。有句话要同太太说，可行不可行，还凭太太定夺：有道是&lso;水浅鱼不住&rso;，如今家势不比从前，白养许多闲人也是烦心，倒不如早早开发了为是。他们若有良心呢，肯拿些银子出来孝敬，也可解些眼前愁烦;便拿不出银两，好事也不白做，叫他们签字画押，逢年随意孝敬，遇事仍旧叫回来使唤就是了。&rdo;王夫人道：&ldo;你说的很是，待我筹划两天，再做道理。&rdo;

一时林之孝家的去了，王夫人复向袭人叹道：&ldo;真是一事不了，又添一事。偏是如今用人之时，你凤二奶奶又出去了。&rdo;袭人方才听林之孝家的说又要裁人时，便在心中思量不已，此时想得定了，遂向王夫人道：&ldo;方才林大娘劝太太的话，固然是正经道理。只是别的人都还罢了，好歹留着麝月。若论小心伏侍，二爷房里这些人，就只他还知道留点小心，若有他一辈子长长久久伏侍二爷，我就不在这里，也没什么记挂，只好像在的一样了。&rdo;说着，又不禁哽咽。

王夫人也是满脸泪痕，一叠声儿道：&ldo;好孩子，宝玉无福，所以才不得你伏侍他一辈子。麝月那丫头我看着也好，既是你也这般说了，那里还有错?我只是舍不得你。&rdo;

袭人垂泪劝道：&ldo;我去了，自然另有好的。况且我纵伏侍得好，毕竟是个丫鬟，没什么见识，不比宝姑娘的端重识大体。二爷与宝姑娘的婚事是早已定下的，不如早早将宝姑娘娶过门来，太太岂不多个臂膀?再则二爷成了亲，有宝姑娘管束照看，也不至再像从前那般胡闹。&rdo;

王夫人深以为然，不禁点头道：&ldo;你说的何尝不是?真真说到我心里去了。只是眼前刚搬进来，几十件大事未理，暂还说不到那里去呢。&rdo;又命玉钏拿了一个填漆戗金龙凤呈祥的银锭匣子来，说，&ldo;你出嫁时，我不得安静，也没什么妆奁陪送你。今日听说你来，才备了这点东西，别嫌简薄。&rdo;

袭人听见，忙又跪下磕头道：&ldo;太太这么说，是折杀我了。我在园子里时，太太拿我当亲生女孩儿一般疼爱，如今是我辜负太太，杀身也难报还的，怎么倒好要太太的陪送?还请太太收回去，便是疼我了。&rdo;说着又哭起来。

王夫人拉起来道：&ldo;大事当前，连我们也不得自主，又那里由得了你呢?如今我家闹成这样儿，也没剩下多少好东西，不过是个心意罢了。既给了你，断没收回之礼。&rdo;玉钏也在一旁说：&ldo;太太赏你的，你便拿着吧。连我们也有东西送给姐姐添妆呢。姐姐不收了太太的，我们的可怎么拿出手来呢?&rdo;

袭人只得收了，打开来看时，见是一枝凤回头的赤金点翠簪子，一个小小金九连环，另有一对石榴桃子的嵌宝金耳环，并一对羊脂玉镯子，身不由己，忙又磕了一个头，方起来。玉钏、绣凤等都在一旁道喜，又出来叫进众丫鬟来，果然都有奉赠，或是几件钗环，或是半个尺头，或是绣的领面儿，或是扎的挽袖儿，甚或汗巾、膝裤之类，不过各人心意而已。

此后袭人每日早来晚走，倒着实伏侍了宝玉两日，算计时间，已是出府三四天了，明日必得回去，更不知这次去了，何时才能重见，一边整理衣服，一边便将手背去擦眼睛。宝玉见了，也觉心中难过，欲要说几句贴心话儿，为他已是人家人，又不好多说的，忽见袭人回头问他：&ldo;你辫子松了，不如我帮你梳了再去吧。&rdo;正欲推辞时，转见他满眼盼望之情，忙点头允了，自己走过来在镜前坐定。袭人便站在背后，扶了他头，拆开发辫，用热手巾在鬓上熨了一熨，将梳篦来慢慢的梳通了，又蘸着木樨水刷得溜光水滑，没有一根松的，方一路一路的编起来。那眼泪早止不住，一滴滴落下来。

宝玉在镜子里看见，也觉心酸，又见袭人盘了头发，戴了髻子，头上簪着燕尾，额上贴着翠翘，鬓边又斜插了一枝状元及第的点蓝金步摇，打扮与往日不同，更觉得今昔天壤，也不好说什么，惟点头赞叹而已。反是袭人恐他伤心难过，又闷出病来，故意做出欢喜样子来，引他说些风花雪月等事，直至日色西沉，蛩声初唱，方才告辞去了。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