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当着媳妇的面,显然不想跟她多说,只好妥协:我们穷,跟叫花子一样穷,那就不劳您大驾光临了。
小喇叭走了之后,婆婆气得话也不说,饭也不吃,除了叹气还是叹气。陈山妹看光景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心里突突乱跳,嘴上也不敢多问。
从那天起,陈山妹不管是去集上卖鸡蛋,还是到山上去搂柴,总能不时碰到小喇叭。只要见着面,小喇叭就热情得让人受不了,一个劲夸她又能干又贤惠,哪个男人能娶上这样的老婆,那就是前世修来的福。
陈山妹惶惶然,不知如何应对,小喇叭追着她说:别听你家那个刁老婆子的,她还不是死了儿子,怕自己没人养老送终,要拉着你来垫底?你呢,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给他们找个爹,有人替柱子供他们读书,上大学,你才有奔头呀!守着这个老婆子,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孩子们有什么好前途?
陈山妹被她说得脸红心跳,夺路而逃。可每次回到家里,她看见的都是婆婆怀疑而严厉的目光,直盯得她头也不敢抬。
那些日子,小喇叭像陈山妹的影子似的尾随她,劝嫁,劝嫁,还是劝嫁,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陈山妹见着她就躲,躲不开就跑,回家仍要被婆婆的目光逼视,搞得她里外不是人。
事情在不久之后有了变化。儿子大浩看见妈妈为买种子的钱发愁,瞒着山妹到后山的深潭里去捉鱼,碰到条大鱼触了网。大浩高兴得不行,死死抓紧渔网的纲绳不放,被那大鱼拖进潭里。要不是同去的小伙伴叫来看山的老头搭救,差一点把命送在那儿。
这件事促使陈山妹不得不认真对待小喇叭。当她再次碰到小喇叭时,答应考虑考虑这门亲事。小喇叭听了,很称心地说:这就对了,别为了你自己的一个严守妇道的虚名,把孩子搭上。然后又把男方的情况再一次细细说了,按她的话,那人差不多就是大膀子村头一名能人,见过世面,又大方又和气。
陈山妹下了一万次决心,才在一个太阳暖暖的中午,鼓足勇气跟婆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希望婆婆能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理解她的无奈和苦心。
然而后果比她想象的要坏一百倍。陈山妹还没把话说出口,婆婆已大怒而骂,抄杖痛打:你闭上那张臭嘴!你不用张口,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了。跟小喇叭串通好了,要去嫁给野男人了吧?
陈山妹跪在地上,任婆婆的拐杖劈头盖脑而下。婆婆边打边骂:柱子死的时候,你是对老天爷发过毒誓的,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现在倒好,才两三年你就熬不住了,要去找野男人睡了。你也不怕天王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陈山妹哭着说:娘,你老也不是不知道大浩的事情,万一有一天他真出了事,我怎么面对他爹的坟?
婆婆大哭道:亏你还想得到柱子有个坟!坟土还没干,你就要嫁人。快去借把扇子来,扇干了坟头你再嫁。要是你黑心真要走,拖着缨络这个油瓶子去,大浩是我们吴家的根,你休想带他走。
缨络见了,吓得抱住妈妈一个劲发抖。
婆婆说到做到,一边赶山妹母女出门,一边来扯大浩进屋。
大浩挣不开奶奶的手,心里一急,张口咬伤了她的指头,冲出门外,跟妈妈妹妹抱头痛哭,说:我不离开妈妈妹妹,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这句话对奶奶的打击如此之大,只听婆婆呼天抢地道:老天爷,你睁睁眼,睁睁眼吧。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你老人家要绝我的后哟!…
陈山妹进得仓来,头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身世。讲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周围一千女犯也听得呆鹅一般。安莺燕用被子蒙了头,在里边一耸一耸的,朱颜径自走到风仓里,好一会儿不见出来。
仓里静得旷野一般,每个人的耳膜都被安静鼓动得嗡嗡作响。所有人都在等着修丽发话,可她站在那儿,把脸冲着后墙,半晌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修丽说道:陈山妹,等会儿你请人把你家的详细地址,两个孩子的详细情况,你前夫家的地址,还有你婆婆的姓名,都写清楚了,让值班管教交给我。
边说边走,修丽到了门口,等着开门的时候,她忽然对蒙在被子里的安莺燕说:47号,生病发高烧为什么不报告?赶紧起来到医务室去看病。
说完,修丽两步跨出仓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25
所长张不鸣匆匆来到接见室,还没进门就忙着给里边的人赔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有事耽搁了,劳二位久等。
接见室里的两位来客,一个穿警服,挂着一级警督警衔,四十多岁年纪;另一个着便装,西服革履,三十五六的样子。
见着张不鸣,便装人抢先一步上去握手:张所长,您好!咱们见过面的。
张不鸣虚眼打量他,表示有点想不起来了:您……贵姓?怎么称呼?
便装自报家门道:本人免贵姓肖,小尾巴村法律顾问、律师肖家河。
张不鸣拍着脑门儿,有点夸张地说:哦哦……您瞧我这脑子,真不够用了,上次为你们村拐子李的案子,你来过……这回来,是为了万金贵的事?我还以为你们过几天才能来呢。
肖律师说:救场如救火呢,这救人更是……
肖律师话没说完,穿警服的一位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他的话。显然是觉得他们两个寒暄时间太长,自己受了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