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孩子喜欢我是没二话的。我家瑛姑这时还在厨房里忙活,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让他们悄悄看上一眼。咱们庄户人家没那么多噱头,回去后各自问问孩子们的意思,再来做下头的文章。”
李婶娘顿时大喜,心头想只要老太太首肯,这桩婚事已经成了一半。
等到了午饭时,见顾瑛在厨房里煎煮烹炸,不过半天工夫就整治出一桌极齐整的席面,四冷碟四菜蔬四热菜。见着桌上有外男,也极大方地含笑招呼。
李厚德羞得头都不敢抬,一张略有些憨厚的脸胀得通红。
他耳边嗡嗡作响,却还是记得那姑娘一双杏仁大眼顾盼有神,长长的浓眉斜斜入鬓,乌黑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远远望去神采飞扬无忧无虑,仿佛再大的烦恼也随之消散无踪。
说起来他只见过顾瑛一次。
前年有一回西山精舍里来了几位师长的朋友,一时兴起坐在廊下辩经。几位当世大儒旁征博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小小的精舍被围得水泄不通。
第二日下午,有听闻音讯的学生家人陆续送来吃食。场中诸人谈兴正浓,李厚德也舍不得错过这场盛事,只能用寡淡的白水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正为后廊为兄长布菜的顾瑛一抬头,就望见坐在一旁的人双眼直直地望过来,一副饿煞好几天的模样。她觉得这个样子实在好笑,就悄悄将一张裹了菜肉的卷饼从桌下递了过去。
李厚德家境贫寒,每日里带到学堂的饭菜不过是一碗熬得稍有些稠的杂米粥并一碟小咸菜。
正是肚腹难受的时候,一张烙得两面微黄的卷饼呈在眼前,饼中还夹了新鲜的笋丝姜丝,甚至还看得见炸成褐红色的肉酱,热络络地散发诱人香气。
年轻女孩多半以为这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递过吃食后就忙别的事去了。
李厚德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双手紧紧地攥着那张面饼。只是紧紧盯着女孩的布裙的下摆,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脸。
却至今还记得她的手修长有力,是一双做惯活计的手。近乎透明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粉红色的微光,从里到外坦露着一股子健康的活力。
再后来场中那些饱学的师长们再讨论了些什么,李厚德是一个字都没有记住。他近乎珍惜地吃光那张面饼,嘴巴里充满新鲜麦子的余香。
好久之后,他才打听到这女孩是顾衡的妹子。而顾衡是学院里性情最为孤傲最难结交的人,嬉笑怒骂皆由心,对他们这些新进门的小弟子们向来是不屑一顾。
李厚德无数次期冀还能再见到顾家的姑娘,但却是无数次的失望。姑娘送了那一回吃食之后,就再也没见了踪影。
想想也是,顾家虽然是沙河镇土生土长的人,但这一辈的顾家主人顾朝山已经在莱州城里站稳了脚跟,顾衡和顾家姑娘多半在沙河镇住不久远了。
再后来,李厚德无意当中听李婶娘说起顾家姑娘真正的身世,竟是顾家祖母在很多年前收养的孤女。
李家父母对此不免有些迟疑,但李厚德沉寂许久的心又砰砰乱跳起来。他想虽然自己家境贫寒,但若是自己好生努把力在来年考中举人,是不是就可以到顾府去求亲了?
两家大人都没把话说破,只当作寻常的亲戚来往,所以一顿晚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张老太太把客人好生送走之后,回头就看见小孙子一副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模样。
不由好笑道:“从前我听资圣寺的大师傅讲经,说君子重五艺,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看看你这副不甘不愿的德性,好像人家明天就要过来抢亲一般!”
顾衡悄悄望了一眼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顾瑛,稍稍有些扭捏道:“您这不是给我添堵吗?明知道我对我妹子的心思,还巴巴的领人过来相看。眼下她年纪还小呢,您着急上火个什么劲儿?”
张老太太没好气地啐他一口,“亏得你还是我亲孙子,就你这副吃着碗里的护着锅里的德性,真是让人恨不得敲你一棒子。明明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做起事来却顾头不顾腚。”
老人家把声音压低一些,“瑛姑的生身父母也不知猴年马月才找得到,毕竟已经时隔太久。说句不好听的,她若是一辈子顶着顾家姑娘的身份,你是不是就准备让她一辈子不嫁人?”
顾衡瞠目结舌地愣在当场,他倒是从没想过这层。
在他看来,这辈子有那场大梦的预示,自己不说是无往不利风生水起,但也能混得人模人样,起码能将自己在乎的人牢牢守护住。却绝没想过,若是事情没有朝自己的意图发展,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张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开口让瑛姑日后跟着你。但你要晓得,她最是个死心眼的人。若是你让她等,她真的会信守承诺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
老太太勉强笑了笑,“日后我眼睛一闭看不到这些烦心事,可周围的邻居免不了要说七说八……”
顾衡从前对这些事情从不过心,此时却忽然想起从前的顾瑛是不是因为对自己无望,又怕留在顾家引人议论,这才无奈答应了和童士贲的婚事。
而童士贲为了和叶谣仙长相厮守,不过是拿顾瑛这个正室做了挡箭牌。可怜自己半辈子汲汲营营,却看不清眼皮子底下的这点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