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猛然一怔:哑巴?好像,从前在西罗,第一次与傅麟郡相见,我也是哑口的。想不到时过境迁,二人历足这许多事,他终还是去了,可见真正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傅麟郡,我多想再见见你,此生,除了你,我又能与谁说话呢?
“姑娘,你不会说话也不妨。你这样晚了也不回家,不知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我只是一声不吭,他叹息:“莫不是你连家也没有了么?既今日这马来找你,可见希望我帮你一把罢,你可愿跟我走?”
我面露自嘲之意,闻言一怔,黯然抬首,轻轻点了点头。
他直是愣住,盯了我良久,忽抚掌笑道:“我曾与那友人说过,定要叫他送个可令我中意的大明女子还我送马之恩。可惜一直未找到,今日也算得偿所愿了,好好好!”语毕,他自携了我上马,长驰而去,只落得马蹄嘚嘚,浑然一片的黑幕。
我就这样随他而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人,不过他不是这里人吧,只要他能带我离开此地,便好了。混沌如我,已不知何处才是归处了。我只知道,不能令你断后,我要为你,生下这个孩子,看着他或她,一日一日长成你的模样,长成他(她)父亲的性情,那样重责重义的男子。傅麟郡,你也太不自私了,为了别人,为了家人,你总是这样牺牲自己。我又岂能辜负了你,我岂能辜负了你?
只是,当那人栽着我直入皇宫而去时,我有一丝的犹豫,但很快被无穷无尽的失望与孤寂所湮退了。
那宫殿极深,红墙琉瓦,琼楼玉柱,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已异主,才短短没几个月,都是朱彻的天下了。他每日里心安理得坐于朝堂之上,手上沾满了别人或是他朱门宗亲的鲜血,他会快乐么?他登基后,除旧孽,推新政,改国号为永乐,取永享太平安乐之意。好个“永乐”皇帝呢,他自知无颜再见列祖列宗,自迁京北平,终身都再未涉足故地一步,连尸骨都不敢回故地安葬。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朱彻原型朱棣,具体生平暂作参考。因程洛出生为西罗,地处西僵,故称大明为“东明”。)
那自名为阿勒赤的四十岁男子,其实正是北元(明以前是元朝,后蒙古人败退至北面,故中土称其北元)蒙古大汗。朱彻曾为王爷之时便与他相交,因而他每次抵达京城,朱彻必亲自接待。对朱彻而言,他二人之间的情意,至少在阿勒赤有生之年,防蒙古遗兵起兵作乱,却是大有裨益的。朱彻是个统观六局,洞悉全势之人,他与子颐不同,非为情而生者,其狼子野心,老谋深算,绝非常人可略作揣度。
所以,他狠心!
当他夜中在凤阳殿宣饮歌舞,与阿勒赤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者无意中与他提及关于我的事,他便定要一睹伊人风采,看看是谁能令这位青目甚高的蒙古大汗一眼相中。
我被人带至他跟前,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含笑道:“果然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阿勒赤见状从旁道:“只可惜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
“哑巴?”朱彻立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近身向我道,“你是个哑巴?”
我只是盯着他,一语不发。
他冷笑:“你且将手伸出来!”
我轻轻一笑,便将手直直伸与他瞧。
他显是一愣:“你果然是赵……是程洛!你还没死?”
阿勒赤从旁道:“陛下认得此人?”
朱彻犀利如刀刃的眸光往我面上一扫:“朕为恪南王之时,有一侧妃与其长得十分相像。凡有此容貌的女子,皆是红颜祸水,大汗就不怕?”
阿勒赤摆手道:“那是你们中原迷信之说,我蒙人不信这个。”
朱彻转首盯着我面上:“女子长得太好那不是福祉,此女断断不能留!”
“区区一弱女子,又不是妖精,能兴风作浪?你中原古有妲己玉贵之流,那是君主醉迷酒色才致国亡,我蒙人从未出过这样的女子,也无这样的领主。陛下贵为天子,本汗却深信陛下不信那些歪理邪说,不然也无此胆魄敢废那庸帝自立,你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