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第六章 向理性挑战(4)
理性的原罪
哲学家们出于道德偏见,以理性为高贵,非理性为低贱,并且认定高贵者不能从低贱者生长出来。参看《偶像的黄昏》:《哲学中的理性》第4节。可是,尼采认为,一切理性的事物,追根溯源,血统并不纯洁,都是来源于非理性。&ot;凡悠久的事物,必渐为理性所渗透,使其产生于非理性的由来逐渐磨灭。&ot;《朝霞》第1节。理性之起源于非理性,尼采称为&ot;理性的巨大原罪&ot;。参看《尼采全集》第8卷,第92页。
在尼采看来,人类的全部精神活动,无论认识活动、道德活动还是审美活动,都以非理性为基础。这个非理性基础就是人的生命本能。
&ot;我无论用善的还是恶的眼光看人,我发现他们只有一个使命,不论全体还是个人,都是要做有利于人的族类之保存的事情。诚然不是出于对此族类的爱的情感,而只不过是因为在人身上没有比这更古老、更强烈、更无情、更不可克制的本能了--因为这本能恰是我们的类和人群的本质。&ot;这种&ot;类的保存的冲动时时发为理性和精神的激情&ot;。《快乐的科学》第1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33、35页。所以,精神、理性、认识、思维、灵魂、意志,一切都是类的保存的工具。肉体是一个大理智,精神只是一个小理智,是为肉体服务的。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肉体的蔑视者》。尼采所强调的生命本能是类的生命本能,这种本能表现在个人身上,便是个人内在的生命力,这是我们必须记住的。
首先,&ot;认识是被当作强力的工具使用的&ot;《强力意志》第275、292节……人的感官并非感知一切,它只&ot;选择这样一些知觉--我们必须依靠它们,才能保存自己&ot;。所以,&ot;所有的感官知觉全都是与价值判断交织在一起的&ot;。《强力意志》第275、292节。陌生的事物威胁生命,使人恐惧,人于是要变陌生为熟悉。认识的需要就是熟悉的需要。&ot;驱使我们认识的,岂不就是恐惧的冲动吗?而认识者的快乐,岂不正是重获安全感的快乐吗?&ot;哲学家把世界归结为他熟悉的观念,就以为世界被认识了。人们总是错把熟悉当作认识,其实,熟悉即习惯,而习惯了的东西正是最难认识的。《快乐的科学》第355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295-296页。
&ot;真理&ot;同样是用我们所满意的方式来把握世界这样一种需要的产物。&ot;求真理的意志&ot;实际上是求一切存在可以思议、可以为人的精神所把握的意志,所以也就是求强力的意志。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自我超越》。更透彻地说,真理是&ot;一种原则上是伪造的体系在生物学上的利用&ot;《强力意志》第328节。,是人类的一种有利于保存族类的&ot;无可非难的错误&ot;参看《快乐的科学》第110、265节……&ot;知识的力量,未尝依赖于真理的程度,却依赖于它的古老,它的习成人性,它的作为生存条件的性质。&ot;《快乐的科学》第110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150页。
逻辑也只是族类保存的一种手段。&ot;人头脑中的逻辑从何而来?当然来自非逻辑&ot;。&ot;把相似物当作相同物处理这种占优势的癖好,这种非逻辑的癖好--因为本来并无相同之物--最初创造了逻辑的全部基础。&ot;观察太精确、推论太迟缓的生物不适于生存。为了生存,宁肯决定而不必正确,宁肯错误而不愿等待,如此养成习惯而化作逻辑。《快乐的科学》第111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152-153页。
理性主义哲学把认识看作与利益无关的自我封闭过程,针对这种传统观点,尼采提出了认识本身的基础问题,并且把这个问题与主体的生命需要联系起来。尼采想强调的是,人的全部认识过程都依赖于人的生命需要,没有也不可能有所谓纯粹认识。因此,对于认识过程的考察不能局限于认识过程本身。&ot;认识只能是什么?--只能是&39;描述&39;,放进意义,--并不是&39;说明&39;……&ot;《强力意志》第321节。&ot;我们在知识和科学上优于古人的,我们称之为&39;说明&39;,其实是&39;描述&39;。我们描述得较好,解释则和古人一样少。&ot;《快乐的科学》第112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153页。从这个意义上说,真理、逻辑、理性范畴都只是&ot;有用的伪造&ot;。不过,即使是伪造,仍有其功用。尼采并非要我们抛弃这些理性手段,他是要我们如实地把它们看作手段,而不要看作真理,甚至看作世界的本性,把相对性绝对化了。参看《强力意志》第328节。对于我们的一切观念,只应从意义的角度来考察,即看它们表现或掩盖了我们的什么需要,服务于什么目的,是何种欲求的标记。
道德活动与类的保存的关系更加密切。道德无非是对于人的冲动和行为的一种评价和排位。&ot;这种评价和排位始终是一个社团和人群的需要的表现;于他们最有利的也就是全体个人的最高价值尺度……一社团的保存条件与另一社团极为不同,所以就有极不同的道德。&ot;《快乐的科学》第116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156页。善恶的评价完全受求强力的意志支配。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自我超越》。
第47节:第六章 向理性挑战(5)
审美活动的非理性性质又要超过认识活动和道德活动。&ot;&39;全部美学的基础&39;是这个&39;一般原理&39;:审美价值立足于生物学价值,审美满足即生物学的满足。&ot;《尼采全集》第14卷,第165页。&ot;美属于有用、有益、提高生命等生物学价值的一般范畴之列……久远以来提示着、联系着有用事物和有用状态的种种刺激给我们以美感,即力量增长的感觉。&ot;《强力意志》第804节。
我们发现,尼采在探索人类精神生活的非理性基础时,有把精神活动生物学化的倾向。他似乎过分强调了人类一切价值的生物学意义。从人类的角度看,他把真、善、美都理解为某种生物学功能;把这种观点运用到个人身上,他就对个人的精神现象做出了生理学的解释。他确实提出了哲学诊断学、道德诊断学、艺术生理学之类的主张。
例如,他曾经谈到每一种哲学不过是&ot;个人欲望的理智的曲径&ot;,是把个人的某种强烈欲望翻译为抽象的语言。《朝霞》第553节。他还说哲学在纯精神的外衣下隐藏着生理上的需求,哲学家关于世界和人生的观点可以当作&ot;肉体的症候&ot;看,他期待有一位&ot;哲学医生&ot;,专门研究民族、种族、时代、人类的集体健康,并且下出如此诊断:&ot;一切哲学迄今未尝关系到&39;真理&39;,而是关系到别的东西,比方说健康、未来、生长、强力、生命……&ot;《快乐的科学》序。《尼采全集》第5卷,第7页。
例如,他把道德上的善恶也看作生理上健康和衰弱的结果。&ot;一个发育良好的人,一个&39;幸运儿&39;,他必须采取某种行为,而对于他种行为本能地踌躇,他把他生理上配置的秩序带进他同人与物的关系之中。公式:他的德行是他的幸福的结果……&ot;而&ot;当一个民族衰微,在生理上退化,接踵而至的便是罪恶和奢侈(这意味着需要越来越强烈和频繁的刺激,犹如每个耗竭的天性所熟悉的)。&ot;《偶像的黄昏》:《四种大谬误》第2节。《尼采全集》第8卷,第92-93页。他又说:&ot;甚至我们的道德批评和估价,也岂非是我们尚不知道的生理作用的现象和幻影,一种惯用的发表某种神经刺激的语言?&ot;《朝霞》第119节。尼采还提出了研究&ot;犯罪生理学&ot;的主张,要求把罪犯当作病人看待,不是惩罚他们,而是给予治疗。参看《朝霞》第0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