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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几乎就是超人的赞歌。尼采自己说，在这本书里，&ot;&39;超人&39;概念成为最伟大的现实--历来人心中一切所谓伟大都在它之下，距离无限遥远。&ot;《看哪这人》。《尼采选集》第2卷，第461页。可是你翻遍这本书，也找不到&ot;超人&ot;概念的稍许明确一点的说明。&ot;超人&ot;本身是个譬喻，用来说明&ot;超人&ot;的又是一连串的譬喻：云中的闪电，淹没对人的蔑视的大海，藏在人类石头中的形象……

&ot;我的炽热的创造意志一再驱使我向着人，如同驱使铁锤向着石头。你们人呵，在石头里熟眠着我的一个形象，我的一切形象的形象!……超人的美如同幻影向我走来。&ot;《尼采全集》第6卷，第126页。&ot;我的意志执著于人，我以链子自缚于人，而我却被拖拽向超人，因为我的另一个意志向着那里。&ot;《尼采全集》第6卷，第210页。始终还是譬喻。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超人是尼采试图树立的一种人的形象的象征，是&ot;一切形象的形象&ot;。这一点很重要。尼采关于人的形象有过许多构想：充满酒神精神的生命的肯定者和生之欢乐的享受者，有着健全的生命本能和旺盛的强力意志的强者，有着独特个性的真实的人，超越一切传统道德规范、处于善恶之彼岸、自树价值尺度的创造者，不为现代文明所累的&ot;未来之子&ot;，等等。作为&ot;一切形象的形象&ot;的超人，把这一切形象都融合为一体了。我们还可以看出，超人不存在于任何别的地方，人是唯一的原料。尼采像一个雕塑家一样注视着人这块大理石，心中酝酿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超人。他有两重意志，既执着于人，又向往超人，正表露了他对人又爱又不满意的矛盾心理。

要把握超人的确切含义，最好的办法是用否定的方式来把握。尼采自己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他说：&ot;&39;超人&39;这个词实在是指这样一种类型的人，他们的出现应是伟大幸运的一片断，是一种与&39;现代人&39;、&39;善人&39;、&39;基督徒&39;以及别的&39;虚无主义者&39;正相反对的人，--这个词出诸伦理破坏者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就有着深奥的意义……&ot;《看哪这人》。《尼采选集》第2卷，第430页。又说：&ot;查拉图斯特拉称善人为&39;末人&39;，为&39;末路之开始&39;……他以为他们是最有害的人，因为他们以扼杀了真理和未来为代价而维持了他们的生存。&ot;《看哪这人》。《尼采选集》第2卷，第478页。

第68节：第八章　人的现状和前景（7）

&ot;超人&ot;与&ot;末人&ot;正相反对--这给我们提供了一把钥匙。

&ot;末人&ot;的特征是什么呢?第一，没有创造的愿望和能力，不再投掷愿望的箭，不再诞生任何的星。他们眨着眼问道：&ot;什么是爱?什么是创造?什么是愿望?什么是一颗星?&ot;第二，谨小慎微，猥琐卑劣，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们靠彼此摩擦来取暖。他们小心地走路，生怕绊倒在石头和别人身上。白天黑夜都有微小的纵欲，以为是幸福。不断用一点小毒品制造快乐的梦，最后的大毒害造成舒适的死。以工作为消遣，同时又留心着不让这消遣伤害了自己。第三，个性泯灭，千人一面。他们不再贫穷或富足，两者都太苦恼。他们不愿支配和服从，两者都太苦恼。一群没有牧人的羊。一切人意愿相同，一切人相同，有着别种感情的人进疯人院去。〔2〕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

很明显，&ot;末人&ot;就是尼采批判过的那种&ot;奴隶&ot;性格。

尼采认为，&ot;末人&ot;是全人类未来的最大危险。他警告人类：人的土地还足够肥沃，但像现在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这土地会贫瘠，耗竭，不再有高迈的树生长。〔2〕

在与&ot;末人&ot;相反的意义上，我们不妨把&ot;超人&ot;看作&ot;主人&ot;道德的化身。

尼采生前就抱怨说，&ot;超人&ot;这个词&ot;几乎到处被完全无头脑地误解，恰恰被等同于查拉图斯特拉所全然否定了的那些评价，以为是一种理想的典型，一种高等的人类，一种半圣哲半天才的人……别的博学的笨牛，又因为这个词而揣想我是达尔文主义者，甚至在我的学说里发现有不自觉的不由自主的大骗子卡莱尔的&39;英雄崇拜&39;--一种我怀着恶意所蔑视的英雄崇拜。&ot;《看哪这人》。《尼采选集》第2卷，第430页。

读了这段话，我们不禁感到困惑，因为它几乎把&ot;超人&ot;概念的一切可能的解释都排除了。

尼采是反对英雄崇拜的，因为在他看来，一切崇拜都是一种神化，每一个被崇拜者周围都有一群自我贬值的愚氓。超人不是神，不是偶像，相反是神和偶像的敌人。

尼采也是反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在他看来，进化不利于杰出个体，反而有利于&ot;末人&ot;的生存和繁衍。如要用生物学术语来表达，毋宁说超人的产生要靠人工选择而非自然选择，也就是要靠人类有意识地创造条件。

尼采还反对&ot;天才迷信&ot;，认为这是一种&ot;全然宗教的或半宗教的迷信&ot;。天才并无创造奇迹的能力，他们是&ot;伟大的工作者&ot;。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出自艺术家和作家的灵魂》第155节。《尼采选集》第1卷，第319页。

可是，等级制度呢?他无疑是等级制度的热烈的主张者。在这方面人们可以举出无数的证据：&ot;造成种姓秩序、等级秩序的只是生活法则本身。&ot;《反基督徒》第57节。&ot;奴隶制度、高度隶属关系是每种高级文化的前提。&ot;《强力意志》第464节。&ot;&39;人&39;这种范型的每一次强化和上升同时也附有一种新的奴隶制度。&ot;《快乐的科学》第377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335页。&ot;我的学说是：有上等人，也有下等人，一个个人是可以使千万年的历史生辉的。&ot;《强力意志》第545节。

诚然，尼采所主张的等级制度主要地不是依据血统，而是依据精神，但这仍然是一种地道的等级制度。他感到遗憾的是：&ot;自然为何对人这么吝啬，不让人按照内心的光源发光，使一个人辉耀，另一个人黯淡?为何伟大人物的升降不像太阳那样明丽?&ot;《快乐的科学》第336节。《尼采全集》第5卷，第258页。他明确说明自己划分等级的标准：&ot;我把生活划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奋发有为的生活，另一种是堕落、腐化、软弱的生活。难道我们不该相信有必要在这两种类型之间提出等级的问题吗?&ot;《强力意志》第546节。促使尼采主张等级制度的原因有二。一是他蔑视群众，对大多数人失去信心，认为他们一旦占据支配地位，就会对少数优秀人物施行暴政。二是他认为在事关创造文化的时候，幸福如何分配的问题无关紧要，多数人应当为少数能够创造高级文化价值的人做出牺牲。

现在我们关心的问题是，尼采所说的上等人是不是超人?在前面引证的话里，他否认。可是在别的地方，他又肯定：&ot;人是非动物和超动物;上等人是非人和超人：这是互相联系的。人长得越高越大，也就越深越广……&ot;《强力意志》第692节。这里的&ot;非人&ot;指深邃充盈的本能，&ot;超人&ot;指精神的超越性，两者相辅相成，统一于&ot;上等人&ot;身上了。不过，所谓的&ot;上等人&ot;毕竟还不是指现实社会中的等级，而是有待于按尼采的标准建立的等级。&ot;超人&ot;仍不是现实的人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