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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1页)

&ldo;郭场长,秋云姐,我知道该咋办,谷阿姨讲过多少遍啦。&rdo;

我恍然悟到她说得没错。那时我请谷阿姨给岑明霞做产前培训,肯定讲过多少遍了。不过我害羞再加上忙,从没有去听过。但孙小小是最热心的听众,一场不拉,听讲时还要问这问那。记得谷阿姨对我谈起此事时,还曾对她过分的热情摇过头,现在她的知识可以派用场了。

我豁上了,命令孙小小做接生婆,我和李冬梅帮下手。孙小小熟练地下着命令:烧一锅热水,准备给产妇洗身子;到场长室找一把剪刀,在火上消毒,这是剪脐带用的;找一些尽量软的布准备包婴儿……所有人心悦诚服地执行着她的命令,包括我这个众人心目中的蚁王。这真是奇特的一幕:一个刚过15岁生日、从没见过分娩的小姑娘当上了助产婆。

虽然我忙碌不停,心里还一直打鼓。孙小小的水有多深我是知道的,虽然从谷阿姨那儿学了一些常识,但万一有意外情况,像大出血、难产,她肯定对付不了。岑明霞的呻吟时而尖利时而减弱,我在麦囤顶往下看,男知青和老农们都仰着脸,关切地盯着上边。看见我的目光,他们害羞地挪开目光,似乎意识到男人们这么盯产妇是不对头的,其实处在他们的视角根本看不到孕妇的裸体。熬过漫长的一夜,天色刚放亮时,听见孙小小兴奋地喊:

&ldo;生了,生了!&rdo;

下边一阵骚动,性急的人在问:是男是女?也有人问:为啥不哭?孙小小忙补充说:

&ldo;我是说它是顺生,脑袋已经出来啦。&rdo;

原来还没生出来呢。又过了一会儿,婴儿总算生出来了,但没有哭声。孙小小紧张地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谷阿姨说,要是婴儿生下来不会哭,倒拎着腿打两下就行。但她说归说,却不敢下手,我只好抢上前去,倒拎起婴儿的两条腿,在背上用力拍了几下,这个早产儿终于哭出声来,哭声像小猫一样微弱。

折腾一夜的岑明霞已经筋疲力尽,看了一眼婴儿,就沉沉睡去了。

我们把小家伙洗好包好。这是个男婴,胯下带茶壶嘴的。闭着眼,皱巴巴的小脸,羸弱的小身子,很轻,怕是只有三四斤吧。头上是几根稀疏的黄头发。我看着他,心中说不出的酸苦。这就是颜哲说的&ldo;新人类&rdo;的第一代,他指望着这个新生儿能把外加的利他习性固定下来,变成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橱的门敞开。鼓楼区的西北处我租了间套房,一室一厅简单装修。从住处到工作地点的这段路,人的本性。可惜这一点永远不会实现。因为,等这次喷洒的蚁素失效之后,我们这个利他主义的小族群注定要崩溃。即使小家伙真有利他天性,在利已主义的人海中也会很快被淹死的――或者他与环境同流合污。何况这是个像小耗子一样弱小的早产儿,他的肩上无论如何担不起颜哲打算加给他的重担,用句直截了当的家乡土话:

虼蚤顶不起被单。

几个月后,在知青们回城时,这个男娃儿被岑明霞很草率地送人,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没有半点音信。不知道岑明霞是否想念过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但她嫁了个当官的男人,一直对丈夫瞒着农场的经历,甚至听说她在新婚夜还用了一点小花招,让丈夫误认她是处容器,这非职业习惯,而是生活习惯或者说爱好。爱好是种盲目的人生态度,可能生活的客观环境培养并塑造了它。我更宁愿女,所以她从不敢寻找这个私生子,也从不和农场的熟人谈论他。

也许她已经淡忘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吧。据我所知,失去了蚁素控制的岑明霞很快本性复萌,尤其是到四十五岁之后,私心加上更年期官能症,她是同事和邻居们公认的最邪性、私心最重的婆娘,私欲膨胀到丑恶的地步,和亲生儿女也合不来。我想,她更不会把二十年前的私生子放到心上了。

第四天傍晚,我们在那道最高的荒岗上找到了郜祥富和农场的牛群,还有两匹马。除了损失一头牛犊外,他(它)们个个安全无恙。牛群安详地吃草,时而仰起头,抖抖丝绸般细密的皮毛,对着如血残阳绵长地哞一声。被困了四天的郜叔叔甚至没有挨饿,因为牛群中恰好有一头正在哺乳的母牛。那天牛群被洪水冲走时,他舍不得放弃,抓着一头牛的尾巴一直紧随其后,天黑不辩方向,误打误撞地搁浅到这儿。看到我们,他高兴得流着泪,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我们互相叙述了几天的经历后,郜祥富低声说:

&ldo;秋云,郭场长,颜……颜……没死,那天夜里,我在这儿看见他啦!&rdo;

我惊问:&ldo;你真看见啦?能肯定?&rdo;

郜祥富说他基本能肯定,他随着牛群爬上这道高坡时,正好看见一个小伙子从岗上跳入洪水,趴在一个简易木排上,游走了。从背影看很像是颜哲,至少从衣着看肯定是一个知青,不是本地的农民,但方圆几十里除了咱农场外哪还有知青呢。这么着一捉摸,九成是他。那会儿郜祥富对着夜色大声喊了很久,但那人一直没有答应,也没有回来。我问郜叔叔,那人身上是否背着锯或斧头,他说没看见,但荒岗上留下几根斧头砍断的树桩,肯定是他做木排时砍的。

听了郜叔叔的话,我基本可以断定,他看见的就是颜哲,而那晚确实是颜哲在喊我,他返回农场警告了我,又匆匆离开,用随身带的木工家什扎了一个木排,在洪水中游走了。想到这里,我对他的所有憎恨都化为乌有,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郜叔叔笨拙地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颜哲水性好,不会出事的――可他是去哪儿啦?那会儿满世界都是水,他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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