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金玉良缘,命中注定”。这话一传出来,就连住在花园子里的贾赦都隐隐地听到了风声,何况是贾母呢!这不,立马就叫了婆子过来回话,可这人没找的好,一找竟然找了赖嬷嬷来。
赖嬷嬷是什么人呀?当年被林家打发回来的时候那是灰头土脸颜面无光,几辈子的老脸是统统都丢在扬州了。可回到京城之后了,人家愣是脸皮子厚的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连同行的王嬷嬷也不得不感叹一声。
贾母找这赖嬷嬷回话也就是一时兴起了,要平日里才轮不着赖嬷嬷来卖乖。
“老太太,您这是白担心了,府内如今上下都井井有条的,哪里还有这些闲话传出来。我倒是听说,那薛家的姑娘原就自打出生就给她戴了一块金锁在脖子里的,说是她小时候身子也弱,常常吓病了,到底要金子压一压才好呢。”
又笑道:“那金锁倒是个巧宗,原也想瞧来着,只是薛家姑娘却是最不张扬的性子,那些个金银玉器的可都妥妥儿的收着,再没就这么拿出来的道理不是?”
贾母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儿。这原先既然没拿出来过,怎么现在就传出这些话了?便垂眸问:“怎么我听说那金锁上也有字?”
赖嬷嬷便又笑着回道:“老太太的消息比我们还灵通呢,我们也听说那金锁上有字迹呢,只是是什么字迹却不知道的。还得要问宝二爷呢。”
贾母一惊,遂问:“这又和宝玉什么干系,你仔细说明白了!”
那赖嬷嬷原在林家受了挂落回来,幸而王夫人为她讲情,老太太也不欲罚她,只降了她的月钱不叫近前做事了。可日后,却一味儿地只抱着王夫人的大腿,再没有不以王夫人的话当话的。她又是贾府的老人了,说句话出来也多有人听的。眼下这“金玉良缘”的风声既是横空传出来的,免不了要叫人生疑,其中头一个要问的必是老太太。
赖嬷嬷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她如今虽投靠了二太太,可人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当差呢。一个话说不周全,惹了老太太的火气,恐怕就要被撵出去的。当下,只又卖好着把话引到了贾母的心尖子上。
“都说宝二爷和宝姑娘一起玩笑时瞧见宝姑娘脖颈里挂了一个金项圈,便定要瞧上一瞧。宝姑娘拗不过他,只好依了。宝二爷瞧过之后,便笑着说那金锁和他的那块玉倒像是一对的。上头的话也瞧着相似,再没有这样的巧事儿。”
赖嬷嬷偷瞧着贾母的脸色,见贾母眸色微沉的样子,便又道:“这话原也不相干,不过是姊妹间的玩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倒是宝二爷身边的丫头嘴碎的很,一句话传出多少闲言碎语来,反而要府里都知道这玩笑了。”
贾母听到这话,脸色更沉了。见赖嬷嬷脸上陪着笑脸,心里更是厌烦,只挥手说:“你去罢,这话叫那些个嘴碎的再不许说。要我听见了,可不饶的。”
赖嬷嬷便笑着应了,一出屋门却早把贾母的话抛在了脑后。老太太这态度可没太强硬呢,许是真被自己的话给哄住了,她现在可着急去王夫人那里讨巧领赏呢!
与此同时,大老爷的院子里,王熙凤听到旺儿媳妇说了这些话后,便冷笑道:“这才是老太太呢。”又转过头去看炕上的邢夫人,只笑道:“太太,今儿个送了许多的瓜果来,可新鲜呢。”
邢夫人这几日都被凤姐哄着陪着,早把平素里对凤姐的不待见抛诸脑后。虽不大明白这媳妇儿何时对自己这样好了,却也不碍着她享受媳妇儿的孝敬。听凤姐这样说,便也笑着拈了几颗荔枝吃了,当真十分津甜,便也笑道:“这荔枝去岁却没有呢,如今庄子上的东西是越发的好了。想来今年的收成必不差的,你们自己也多留着吃,别总往这里送过来。”
凤姐听邢夫人这样说,脸上便有些发红。去年谁会想到大老爷这里有没有瓜果呢,又是她管着家,最是看不上邢夫人这样小家子气的,因而便听着二太太的话,只求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给邢夫人这里送来的瓜果鲜蔬怕都比不上给迎春她们的呢。
邢夫人又吃了几颗,便笑着对身边的一个丫鬟道:“把这荔枝给你老爷也送去尝尝鲜,今年夏天还没吃上呢。”
凤姐便笑着说:“太太当真想得周到,可儿媳却也不差的,早先就让人送去了。”又笑着说:“太太别惦记我们呢,只您和老爷这里舒服了,才算不辜负了我们的心。”
说得邢夫人也笑起来,又想到如今贾琏也常来和老爷走动,心里十分欢喜,便笑道:“我前几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又不见你。老太太还有问二太太你的身子,我倒想起你病了这些日子,却也看不大出来呢。”
凤姐便笑了笑,让平儿把屋里的人都带了下去,才对邢夫人叹道:“太太是不知道,我这几年管家着实是伤了身子。外人看着我管家的风光,哪里知道内里的苦楚。不说这一大家子吃吃喝喝多大的开销,我们虽也有庄子年年有些个进益,到底还是出的多进的少。这满府里又都是嘴,若苛待了谁,不得把我骂死么?故而这几年,我竟贴了不少自己的嫁妆体己,可却还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如今寅吃卯粮,也渐渐不支了。”
邢夫人听她这样说,脸上就是一惊。她先还以为凤姐是说的假话来骗她,谁不知道凤姐管家时那气焰多大。可见凤姐脸上神色却又不似作伪,又听她一一道来,心里已信了七八分。再想到凤姐进门这些年,连个子嗣都没有,更是信了。
当下便道:“如今你不管家,二太太那里肯?”
王熙凤便冷笑道:“再没有不肯的,二太太只怕我不能多病些时日呢!”可却也不好对邢夫人说出那霉坏了的参的事情,怕邢夫人这藏不住话的性子,若然哪一日说漏了嘴,不得要闹出一番风波来么。
邢夫人虽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又没什么才干,可见凤姐说了这一大通的话,便觉凤姐是诚心要和他们大房修好的。便也不藏着掖着,只把心里话对凤姐说道:“我也知你这几年是累坏了身子,前两年也怀过身子,却又没留得住。如今你既把这管家的担子卸了,再好不过的,只管将养着,等日后给老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才好。”
王熙凤便娇笑道:“太太这话也是,难道就是老爷的孙子,竟不是您的了。”说着,又把在贾母跟前的撒娇劲儿拿了出来,对邢夫人笑道:“太太若要说这话儿,就是大姐儿也要哭坏了。”
邢夫人想到乖巧可爱的大姐儿,便笑开了,又道:“还说这话,那孩子我一日不见着心里就惦记,怎么你今日来了却不带她来?”
凤姐便又笑道:“太太是不知道呢,她昨日玩疯了,一身的汗又吹了风,半夜起来两三次,今早又嚷着头疼身子重,请大夫来瞧了,说是受了凉,须得养两日。谁知那孩子,一听见我今日要过来太太这里,只嚷着要过来给太太请安,我和二爷再三劝了,她才肯依。还说,等身体好了,便要过来和太太说话呢。”
邢夫人忙笑道:“这可不得了,受凉也有大有小的,可别要庸医误事。只管拿了你老爷的帖子去请那太医过来瞧一瞧才好呢。”又笑道:“她倒有心惦记我,你们自要她好好养着,再不许这样疯玩的。”
凤姐便笑着应了。又说:“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就用到太医来看,纵请来了,没得要人说道。”
邢夫人却冷哼一声,只说:“谁敢说这话来,大姐儿是咱们长房嫡孙女,谁要说出那些个混账的话来,只管拉出去打死干净!”
这话却听得凤姐一怔,见邢夫人说得十分认真,心里对邢夫人倒有些改观。
原来这邢夫人乃是贾赦的填房,出身原就低微,嫁进来时也曾因着颜色姣好被贾赦宠爱过一段时日,到底因她气质与前大太太相去甚远,要贾赦不喜,便丢在了脑后。可谁又能知,这邢夫人虽然不曾管家,却也日日生活在荣国府中,坐久了大太太的位置,纵是以往的小家子气仍在,偶尔却也能露出些许合该是她身份应有的果决来。
王熙凤自然知道邢夫人是真心喜欢大姐儿才如此说,当下也笑着说:“大姐儿有太太这样的疼爱她,当真是她的福气了。原是连她娘都没有这样的福分呢,待回去,我是要吃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