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分拨为帝丘乡乡书手,他知道帝丘乡隐匿田产最多的是皇阁村的两大豪强‐‐王豪和娄善。两人中,娄善虽名为善,却最刁顽狠辣,被人唤作&ldo;娄鸡公&rdo;。生了三个儿子,两个也和他一般强横,唯有幼子还算温良。施万打算先从娄家查起。
他从县里主簿那里领到税籍,先翻看娄家田税,娄家田产至少千亩,税籍上却只有三百多亩。施万看了,越发定了主意。他先装作闲步,穿了身半旧常服,骑头驴子来到皇阁村,寻见田里劳作的农人,慢慢探问。那些农人听到娄善的名字,顿时便不敢再说。施万只得转过话头,只问产去税存的人户。其中两家的田全都卖给了娄善,可说到&ldo;娄&rdo;字,那两家全都含糊抹过,不敢直说出来。
施万记下这两家的姓名,骑了驴,离开皇阁村,一路思忖,往县里赶去。那时,天已黄昏,行了半里路,两边田头的农人都已归家,四野一片寂静。施万望着西天红霞、千顷金麦,想到自己即将解救穷困、惩治奸豪,多年郁郁抱负,终于能得施展,胸中升起一股豪情,不由得笑起来。正笑着,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瞧,两个汉子骑着马疾奔过来,行至他身前时,忽然掉转马头,拦住了他。两个生得都极凶横,其中一个粗声问:&ldo;施歪歪,你将才在打问什么?&rdo;
施万并没见过这两个人,顿时有些怕,忙说:&ldo;没打问什么,只是闲走走。&rdo;
&ldo;闲走走?闲了不去嘬你老娘的奶,来这里扯卵含鸟?&rdo;两个人一起跳下马,其中一个过来一把揪住施万衣领,施万尚未来得及挣扎,便已被揪下驴子,摔在地上。随即,两个汉子抬起脚,朝他一阵猛踢,一脚重过一脚,疼得他几乎背过气去。两个汉子踢饱之后才转身上马,丢下一句:&ldo;往后若再见你闲睃乱探,把你肠子扯出来喂狗子!&rdo;
施万在地上趴了许久,才费力爬起身子,浑身疼得连腿都抬不起,歇了一阵,才勉强骑上驴子。那驴子颠一下,浑身便剧痛一阵。千挨万挨,才挨回家。他父母见了,慌得抓手抓脚。他只说不慎跌进了土沟里,心里却知道,那两个凶徒是娄善指使的。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疼得轻了些。
他再躺不住,硬挣着下了床,骑了驴赶到县里,去主簿那里申领了税籍簿,怕乡司手力不济事,又去拜见县尉,恳请他差两个弓手。县尉听说他要去查娄善的田,忙说:&ldo;娄鸡公的田你也敢去查?莫说你,上一任知县要查他的隐田,他使钱嘱托京里朝官,上书揭举知县私挪盐税,修造官舍。那知县被夺了职,发配岭南。&rdo;
施万听了,却更激起斗志:&ldo;小人有实据在手,不信他敢公然殴打官差。&rdo;
&ldo;你身上这伤是哪里来的?何况朝廷严令,弓手只缉捕盗贼,不许下乡催税。&rdo;
&ldo;小人那天去皇阁村查问田籍,回来途中被人殴伤,这便是盗贼行凶。&rdo;
&ldo;嗯……我给你差两个弓手容易,你们一伙人同去,娄鸡公倒也不敢如何。只是查了这几十亩地,你恐怕得赔出更多来。&rdo;
&ldo;此事因果,小人独自承当!&rdo;
&ldo;哼哼,那便由你。我给你拨四个弓手。&rdo;
于是,他带着四个弓手,又来到皇阁村娄善家。门仆进去通报,娄善迎了出来,脸上含着笑,竟然极谦和:&ldo;这位是施书手?有何公干吗?&rdo;
&ldo;有两块田,前几年已被你买下,税籍却仍在原田主户头上,我是来查明此事的。&rdo;
&ldo;哦,这桩事,老朽也才得知,是管账的糊涂,漏报了。老朽已吩咐人明早去县里关报。既然施书手来了,那更好。几位请进,我唤人取庄账田籍来。倒茶!几位稍坐一坐。&rdo;
施万有些愕然,只好进去,到堂屋里坐下,娄家仆人赶忙端了茶来,全都恭恭敬敬的。才坐了片刻,娄善已抱着两册庄账走了出来:&ldo;施书手说的是这两块田吧。&rdo;施万接过来,翻开一看,正是上回打问到的那两块。娄善又唤人取过笔墨,施万翻开带来的税籍,将这两块田的旧户主揩去,填注为娄善。娄善一直在旁边含笑瞧着,等他填完,又要留他吃酒。施万忙谢辞出来,心里疑惘,有些不敢信。
回到县里,他向主簿和县尉禀报,两人听了,也都极纳闷。施万知道娄善一定是在摆阴阵,必定不会如此轻易甘休。可等了几天,都未见异常,他也便渐渐放了心,却也不敢再继续去查娄善其他田籍,只能先搁一搁。
有天,他去另一个村子查田籍回来,去县衙回禀,却见自己父亲和一个人从县衙一起走了出来。那人他似曾见过,却想不起。他忙走了过去,父亲一见他,脸上顿时一颤,但旋即用笑遮掩住。&ldo;爹,你来县衙做什么?&rdo;&ldo;只是闲来走走,瞧瞧你。&rdo;父亲仍在遮掩,旁边那人却笑着说:&ldo;施员外,我先告辞,下回若有好田典卖,莫忘了先告知我家员外。&rdo;他一惊,忙问:&ldo;爹,什么田产?&rdo;&ldo;这事你莫多问。&rdo;他这才发觉父亲手里攥着一卷纸,忙一把扯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田契,上头写着:施琴为报娄善旧恩,情愿将自家三十二亩田产赠予娄善,该田地处……
&ldo;爹,什么旧恩?你为何平白将田送给娄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