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的双眼还注视着天花板,或许说,她根本就不敢转头与罗伦对视。她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之前为自己施加的静心术现在似乎再一次的失去了作用。为了避免内心深处升起的渴望,以及会被对方发现端倪的尴尬,她开始努力地寻找话题:「这边的事情就基本解决了。接下来,我们会花费大约五天左右的时间作为修整,然后前往红石城。」
「嗯。到时候你把需要的清单列好给我就行。」罗伦轻声说着,她的声音又细又柔,就像一个柔顺至极的仆人,让人有种想要施虐的冲动。
依德妮压抑住自己想要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的冲动,只是死死的盯着天花板的某一处,然后说:「如果……如果一切都解决了,那么你……你会怎么办呢?」
「……我没有想过。」过了很久,罗伦的声音才低低的传来。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罗伦又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也许在我的心底,并不认为我可以完成复仇。」依德妮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叹息声,「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数百年的时光,我们的仇人,早就化成了尘土,他们的灵魂或许早就回归到了神邸的神国里。而我们不过是被时间抛下的亡者……」
「那你……」依德妮忍不住扭过了头,她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她被罗伦的表情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双眼血红,两行血泪缓缓地流下。依德妮想起了幼时听过的传说,那些信仰着光明女神,带着辉光的圣人们,被深渊的恶魔所诱惑,投入深渊和黑暗的怀抱时,总是会流下鲜红的血泪。故事从不会告诉依德妮,他们流泪时,心中升起的究竟是愤懑还是悔恨。
但是管他的呢,不管怎么样,这总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在暗精灵的文化传统中,除了权利、血肉,就只剩下一样让人开心的事了。依德妮不知道是不是祭祀的药效还没有消除,它们虽然沉寂下来,但或许是因为还静静地潜伏在血管中,也也许……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安慰。但是依德妮觉得自己不需要给自己寻觅那么多的借口与理由。
她们的唇总归是触碰到了一起,不带任何情欲,浅褐色的眼眸对着猩红色的双瞳。她们看着彼此,又因为是那么靠近,眼中就好像只剩下了彼此一样。
这真是让人容易产生被爱着的错觉。
依德妮一边想着,一边直起了身体。但她只是轻轻的动了动,就被她的契约者拉了下来,她整个人撞在对方的身上。依德妮有些吃惊,但是她感觉到对方的手温柔的抚过她的长发,轻而柔软的抚摸:「你听听我的心口,已经没有了心脏的跳动,除非我变成半龙的形态。依德妮&iddot;赫斯,我的契约者,我就是这么一个怪物。」
这大概是一句拒绝吧?但其实我并不在乎你是怪物。在这个艰难的世界活着的所有人,谁不是怪物呢?只是有的人体现在身体上,而有的人则是心上而已。依德妮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她明智地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乖乖地被亡灵拥抱在怀里。
「谢谢你的安慰。」最后亡灵说道,「我的仇人们早就死了吧,但是我们曾经发过誓言,就算是血脉也好,只要是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一切活物,都是我们复仇的对象。」
亡灵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是里面蕴藏的意思却不言而喻,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这是第一次,亡灵向依德妮说起自己的复仇,这也是第一次,一直表现得极其拥有底线的亡灵,露出了属于死亡生物对于有生者的纯粹的憎恶和隐藏的期许。她想要吞灭红石城的一切活物,这个城市里,究竟承载着她怎样的仇恨呢?
一夜无话,直到第二天一大清早,依德妮终于从罗伦的怀中醒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亡灵的怀抱虽然冷清,但是到了后面,她确实感觉到了淡淡的暖意,询问过后,原来罗伦后面转化成了半龙人。
依德妮难免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场战斗,一切情感和体质上的转变都归于那场战斗中她频临死亡。那时血液所带走的寒意和死亡临近的恐惧她到现在还记忆尤深,而如今回想起来的话,也能记起最后时分罗伦抱起她时所带来的温暖。
当时的疑虑现在得到了完美的解答,而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曾经因为这个疑惑而起的种种不信任和忧患,到现在却化成了甜蜜而忧伤的情思。
依德妮不是没有悄悄地查找过红石城的名字,但是她没有查到,这样一个城市,在数百年的岁月里,不是改换了名字,就是淹没在了历史中。于是依德妮暗自按下了这个消息,她想把所有的选择都留给罗伦,就好像当初罗伦也把所有的选择都留给了她一样。
新的一天里,依德妮按照自己的计划制定了详细的清单,但是并未来得及实行,接连不断的访客打断了她的计划。一开始来的是惊慌失措的帕蒂亚,这个光明女神的神临器和前圣女抓住了依德妮的手,面色仓皇,又隐带恐惧。这一次,她甚至连客套话和隐语都没有说,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我我,我要离开这里。你们不是要出远门吗?带上我。」
「你怎么了?」依德妮有些奇怪,她可不认为黑暗女神好不容易把圣女拐到那伦比亚会轻易放过她。
「我……我也不知道……」帕蒂亚眼神四散,就是不敢看依德妮,她小声地说,「我们就是,就是跳了一场舞,但是……但是……」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更红了。
「跳舞?」依德妮抓住了重点,「在哪里?是……黑暗学院的毕业典礼?」她看着帕蒂亚点头,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时看到罗伦悄悄地朝她摇了摇头,于是她也就忍下了篝火里会放置助兴药物的真相,只是拍了拍帕蒂亚的手,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可以和她谈一谈,或许我也可以出面帮你谈谈。」
帕蒂亚抬起头,眼泪汪汪的,过了一会儿,她的理智似乎终于回来了,于是她疑惑地问:「你可不是这样的单纯的好人,你想要什么?」
这样直白地话让依德妮忍不住低咳了一声,但她也很厚着脸皮地笑了笑,反正对方也已经看出来了,那么她也就不再掩饰了:「你可是这么多年来,那位大人最宠爱的人。与其把你放在那伦比亚,还不如跟着我们。我们也可以多一重保证。反正,我想你也不喜欢那伦比亚。」
帕蒂亚再一次地沉默了,她甚至感觉到了几分难堪,她看着依德妮,而依德妮也看着她。这个刚刚从黑暗学院毕业的法师以微笑的面具,冷酷的眼神注视着她,说:「你要知道,每一个那伦比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你的实力不足,那么就要懂得妥协与服从。」
依德妮自觉自己的暗示已经够多了,帕蒂亚的表情也显然表示她听懂了,她颓然地垂下了肩膀,然后说:「我要好好的想想。」
「不用觉得残酷,弱肉强食,就算是人类世界里,也是通用的法则,只是它们会被蒙上一层道德虚伪的皮罢了。」依德妮最后说,「你想要握住什么,就先必须有相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