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的那一场雪积得并不深,大概因为还未到日落时便止住了,所以还化掉了一些。不过这层薄薄的雪依旧使得月光比以往更加明亮,静谧之中有一些夜里独有的声音隐约传来,属于尚未南飞的鸟或者迟迟不肯冬眠的动物。附近的居民已经早早歇下,院子里的狗有时会发出一两声低吠,也许是出于孤独。
因为某种缘故,屋中的两人并未坐在一起。他们中间除了那张陈旧而乏味的旧木桌之外,还有一段并不必要的距离。阿岚记得,展昭某次起身之后,再次坐回来时便离自己远了许多。她当时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反应,然而此刻却体会到这段多出的距离所产生的强烈的存在感。冬夜本就寒凉,客栈里冷冷清清的,更是让人觉得吃不消。而屋中的火盆只能保证客人们不冻死,却无法维持更加暖和的温度。阿岚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后背也一阵一阵发冷,她隐约有一种靠近展昭的渴望,但却无法分辨是出于寻求温暖,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这种渴望注定无法得到满足。阿岚还真切地记得展昭怀抱的温度,而在这一刻却只能暗自回味。
这似乎很不公平,可就在一年以前,她还是个在寒冬腊月可怜巴巴缩在破庙的一角的小叫花子,只能依靠点一些破木片、旧经幡来生火取暖。那时可比现在冷多了,冷到阿岚很多次以为自己会被冻死,以为自己熬不过冬天。所以她并不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天会变冷,也因为日子要比往常更难过。
然而展昭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出于善良、出于某种情感上的需求,他给了阿岚一切过去所没有的东西:兄长的关怀、师长的教诲,甚至还有一些朋友之间的亲昵。
在那个多雨的夏季,他成为了阿岚的全世界。
而现在,她与他同处一屋。夜色弱化了人的视力,却在别的地方予以补偿。阿岚能够感到手掌边缘摩擦过椅子的粗糙感,还有从不知哪儿的缝隙中吹进来的一股寒风,而最清晰的感受,就是由于心跳而微微发麻的胸口。她抿紧嘴唇,在黑暗中仿佛有了平日里没有的勇气,从眼皮底下偷看展昭。
展昭的视线并未落在阿岚身上,甚至没有往这边偏一下。他仿佛在出神,目光失去了焦距,从关着的窗户中穿透过去,一直落到远方不知名的地方。阿岚因此而受到鼓舞,缓缓抬起了头,更加大胆地去看展昭。他的所有轮廓都在夜色中被模糊掉,却仍具有那样鲜明的特征,只是在桌边坐着,便有令人心安的能力。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微微蹙着眉头?是不是因为那个尚未点明的&ldo;不怀好意的人&rdo;?阿岚暗自揣测着,回想起白天他们的对话。
那时展昭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阿岚不知道那是为什么,然而却出于直觉猜到是因为自己。虽然不明就里,但她依旧感到一丝隐秘的喜悦,因为自己牵动了展昭的心,因为自己受到某个人的关怀。
外面传来几声呜咽,是客栈里养着的狗。隐约的动静响起,似乎有人在踩着雪缓慢行走,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展昭一直紧紧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那个不知死的晏飞,果真来了。他竟然当真胆大到这个地步,也许是因为多年作案都不曾有人能抓住他,这淫贼居然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敢出手。
对于一个没有防备的、女扮男装的孤身女子而言,他或许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哪怕积雪会暴露他的脚步声,也会留下他的脚印,也未能消磨对方的胆量。然而晏飞并不知道屋中还有展昭,如果知道,他也许就会立刻掉头逃跑,骑一匹快马飞奔出城,并暗自祈祷这辈子都不要再遇上南侠。
脚步声几乎微不可闻。晏飞还算谨慎,他走得很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如果不是这样的雪天,甚至展昭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察觉出此人到来。晏飞的轻功,的确不低。
阿岚也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她望着展昭,发现后者凝神望着窗外,显得全神贯注。她连忙打起精神,意识到,那个&ldo;不怀好意&rdo;的家伙竟然真的来了。
究竟是哪一个?阿岚心中顿时升起无限的好奇来,也对展昭毒辣的眼光感到愈发敬佩。她苦思了一下午,也未能分辨出展昭指的究竟是哪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不一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取代了&ldo;咯吱咯吱&rdo;的脚步声,晏飞开始爬墙了。他显然早已调查好阿岚所住的地方,并且自作聪明的认为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告诉客栈伙计&ldo;朋友稍后就到&rdo;是一种托词,为了掩饰自己孤身一人的不利处境。毕竟那个&ldo;稍后就到&rdo;的朋友一直没有走进客栈的大门,晏飞很清楚,因为他一直在外面某处偷偷盯着客栈。
然而白菊花怎么也料不到,这个&ldo;朋友&rdo;的确存在,只是并非&ldo;稍后就到&rdo;,而是蹲在阿岚的肩膀上一起进的客栈。
展昭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他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冲阿岚示意不要出声,然后缓缓靠近窗子。
&ldo;御猫&rdo;的轻功也出神入化,当展昭不想叫别人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的时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察觉到他的接近。
晏飞也不行。
&ldo;嗤&rdo;一声轻响,这个胆大包天的淫贼舔破了窗纸。紧接着,一根空心的铜制鹤嘴探了进来。
展昭没等晏飞将迷魂香吹进来,通过鹤嘴高低瞬间判断出对方的位置,右手闪电般探出,&ldo;哗啦&rdo;一声穿破窗纸、撞破木格,一把拑住了晏飞的咽喉,其准确程度竟像是当面出手、没有阻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