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没吃药。
我说;他没吃,那是你吃了?
她说:耳朵哥,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你知道!
她说: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要哭了我就不问了。
火柴场放假前一天,少奶奶累晕在古粮仓院子里。她正往墙角推木头段子,突然一头栽倒,砸得墙边几个空竹箩弹了起来。那天是哑巴老坎j乙把少奶奶背到左角院的,大路没敢往前凑,只是悄悄地跟着人群往镇子里走口从后边能看见少奶奶死气沉沉的背,上面蹭满厂锯沫和树皮渣子。头发_上也有口整个人累得没有一点活气了。
大路说:慢点儿t慢点儿生他声音那么小,准听得见?我听得见。我连他胸脯子里咚咚的心跳声都能听见。看看他凹着的蓝眼珠,能听见他的心正急着撞出来,要扑到少奶奶没了知觉的身上去。
他说:慢点儿j慢点儿l我觉着那会儿他的心已经哭了。
晚上,曹老爷把我叫过去,问我少奶奶出了什么事。我说没出什么事,累着了,摔了一跤。他又问少奶奶都干什么了,能累成那样。我说男人干的活儿她都干了,二少爷不在,没有人管得了她,老爷叹了日气,说:到底是郑家养的闺女,不软,光汉捡了便宜了。
老爷正在犯病。
犯怕死的病。
他缩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耳朵,只露出上半张脸。油灯的光从一旁照着他,两只眼像两个黑黑的窟窿。他没脱衣服;穿着鞋的脚从被子下边露出来,踩着紫檀木雕的床花。火盆上封了炭,药锅里没有动静,只浮着薄薄的一层热气。有一股烧蹄子味儿口不是羊蹄子就是猪蹄子,要么是马蹄片儿,烧焦了用水煮成膏泥,糊肚脐,糊脚心,糊胳肢窝,能治各种各样的不舒服。
这一回,老爷是尿泡不舒服。先是觉着尿不出来,后来尿出来了,又觉着把什么都尿丢了,觉着自己尿的不是尿,是血。
他说:耳朵,我要死了。
我说:您死不了。
他说:耳朵,我活不成了。
我说:您没事。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您找去。吃了想吃的东西您就没事了。
他说:耳朵,我想喝童子尿。
我说: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说:你们给光汉的媳妇请郎中了么?
我说:她没病。她已经好了。
他说:孩子别过百日。过了百日就不是味儿了。不出满月最好。镇子里有人做月子么?
我说:有,您等着吧。
我没拿夜壶,到灶厅里洗了个空瓶子,拎着它去找炳奶,问她镇子里有谁做月子。炳奶说大霜的媳妇在做月子,还是双胎呢!我拎着瓶子就去一i4大霜是佃农,人很笨,听说曹家来人接他孩子的尿,有点儿手忙脚乱口月子房外人不能进,我把瓶子交给他,蹲在门外等。他间大人的尿行不行,我说不行,要行就不来这里了。他说孩子不尿怎么办,我说没关系,等到天亮也没关系。孩子很懂事,一个尿完另一个也尿了。
大霜间:骚乎乎的,干什么用?
我说:浇花儿,那一夜天很凉,尿瓶子冷冰冰的。我回到老爷屋里,没敢立即给他喝,把瓶子贴在火盆上温了温。老爷说你回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我把瓶子递给他就出。了正房。夭上有很多眨眼的星星,月亮不亮,只有弯弯的一条。我站在廊子里,听到窗户后边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就像口渴的人趴在乌河边上饮水。
曹老爷把双胞胎撒的尿喝千了。
他闭了灯,不知在黑黑的屋里做着什么。
我悄悄回到左角院,见少奶奶和大路的房里也闭着灯,更不知他们各自在做着什么。我很累,没有了上房的兴致。我想人尿都是尿,童子尿怎么就不同呢?想着老爷咕咚咚的喉咙响,我也有喝一口的意思了。
我是渴坏啦。
跑了大半夜,能不渴么?
我知道老爷的尿泡没病。
他的病生在骨头里!
他的骨髓长蛆了。
第三十一章
正月初一,白天平平淡淡过节,没有动静。前半夜,一个女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叫起来,是大少爷光满的妻在给光满生第九个孩子。伴着她叫的,是偷镇零星的爆竹。她叫到了后半夜,使了牛劲,生出了一个死婴。死婴是个女孩儿,她的来去在曹宅就像水中鼓起的一个气泡,咕一声就灭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