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眼镜片被一颐打在坚韧玉米叶片上又反弹横飞起来的鸽蛋大的冰雹打裂了纹,右眼镜片被玉米秸秆划得毛毛糙桩。这样,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模糊。与其说他能看到外部的客观世界,不如说他能看到自已的主观精神。他虔诚地、激动万分地注视着那一点金黄、辉煌的音乐在那点金黄周围缭绕着。他的嗅觉有时失灵,有时又猛然恢复!!!!!
正常,失灵时所有的气味都消失‐如同双眼失明一团漆黑‐如同双耳失聪一片死寂‐猛然恢复正常时所有的气味同时出现‐不但侵人你的鼻道,而且侵人你的耳道、食道、眼睛‐雨水的冷冷的淡绿色的腥气像鲤鱼的鼻梁,玉米精叶的粘腻的深绿色腥气像青蛙的卵块,冰雹的冰凉的银灰色的腥气象悬挂在枯枝的鱼肠。还有从天而降的鲤鱼的气味青蛙的气味。水面上浮游跳跃着一摊摊青蛙的卵和鲤鱼的鳞。汹涌的腥气的浪cháo澎湃有声。他继续前进、在雨里、在水里、在雹里、在声音里、在气味里。在气味的声音里、在声音的气味里。在声音和气味的影子里。在声音和气味影子的颜色里。在颜色的重量和能量里。在梦里。在爱里。在一棵墨ju(花瓣弯曲如龙牙)的玉一样温暖的蕊里。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看到远处有一点金黄的灯光。大雨变成沙沙的牛毛细雨,身后水声如风。兴奋的蛙鸣连绵不绝。雨的fèng隙里,出现了颗寒冷的星斗。狗在面前的村庄里昏迷不醒地怪叫着,道路上布满深及小腿的泥泞。他踩着道路的硬底往前走。路边的大树像一个个黑色的巨头怪兽,阴森森地礴踞着。树冠不时把承受不住的雨水抖下来,哗哗哗一阵阵响,像树的冷笑,像树的峨叫,也像树在睡梦中遗尿。
那一点遥远的、明亮的金黄与他内脏中珍藏的那点微弱的金黄遥相呼应,唤起了他内脏的知觉。像电从高处往低处流动一样,像水从高处往低处流动一样,强烈的光就是高的光也在向弱的光也就是低的光流动。你的心里的光明缓慢地扩大着地盘,驱除着黑暗。你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肺叶开始扇动了。空虚显示出了饱受折磨的胃袋的轮廓。纹痛宜告肠子的存在。周身的冰凉告诉你有皮肤和肌肉。运动的艰难对你说明你有腿。口腔里的声响告诉你牙齿在何方。他终于完善地重新体会到人体的基本结构。家的音乐轰鸣起来,感情出现了,他突然嗅到了一股粉笔面儿的香气,这香气是那么亲切、高贵,他的眼里湿摘浓的。你擦着被粉笔面儿染得缤纷的嘴,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们,家的音乐与远处的金黄是一致的。它成了暗夜中的灯塔,你就像一艘被狂风暴雨抽挞得帆破桅断的破船,缓慢地、哈唯呀呀地驶向了它周围都是稚拙的房屋的半虚半实的大影子,你仿佛进人了童话中的世界〔。那点金黄跳跃不定、忽远忽近。你终于逼近了它。
物理教师恍恍惚惚、迷迷糊枷,宛若躺在一只巨大的摇篮里。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睑好像被a稠的搪浆枯住了。真正的家的音乐轰响着,他沉醉在极度疲惫的幸福里,闭着眼也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金黄的温暖包围着
好像有一只弹性丰富的辱头插进了我的嘴巴,我感觉到双重的爱在抚慰着我的灵魂。甜甜的、暖洋洋的辱汁灌满我的口腔,流人我的咽喉。你像一个小狗患子,贪婪地吮吸着,你的喉陇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他的手与脚勾挠着,像闭着眼吃奶的婴儿习惯的动作。
你看到辱汁怎样在胃里与各色的液体调和在一起,看到胃壁在揉着这些液体;看到肠道吸收这些液体,看到营养的流体进人骨骼、肌肉、皮肤、毛发……你感觉到自己在生长。
&ldo;喂!喂!邮差,邮差,你好了吗?&rdo;物理教师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
谁是邮差呢?他迷茫地想。
一根手指、一定是根手指按在了我的鼻子上,物理教师想。那根食指按着,欲着他的鼻尖,好像一个女报务员在拍发电报。滴达滴达的信号传进他的大脑。你听到那个声音又在呼呼叫:
&ldo;邮差,你醒醒吧,我们给你点东西吃!&rdo;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飞动着五彩的烟雾,他习惯地往脑袋旁边摸索着。
&ldo;爹,他醒啦,他睁开了眼睛!&ldo;那个像一盘盛开的、旋转的葵花在说,&ldo;邮差,你摸什么呀?&rdo;
&ldo;眼镜,我的眼镜……&rdo;物理教师说。
&ldo;噢,没有眼镜你就是瞎子?&rdo;
眼镜夹作了你的脸你的左眼看到她确实像一朵毛茸茸的向日葵,你的右眼看到她生着一张红彤彤的圆脸,睫毛乱蓬蓬的,两只绍长的眼睛爪。闪烁着金子一样的光芒。
物理教师清?w过来,翻身欲待爬起,那姑娘却伸手按住了你。你看到她纯朴美丽的嘴巴里有两排细小、整洁的牙齿,乱蓬蓬的睫毛和男孩子一样短促乌黑的眉毛使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动人的、睡眼你的经过暴风雨洗涤更加敏锐的嗅觉从她的呼吸里捕捉到一股浓郁的蜂蜜气味。她说:
&ldo;你别动,躺着,我叫俺爹过来,爹,这个邮差醒了,你来呀!&rdo;
你看到从房子的另一头慢慢地走过来一位步伐坚定、目光异常犀利的、无法判断年龄的人。
趁着他向你运动但尚未运动到你面前这段时间,你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又长又宽的地铺上。地铺上铺着厚厚的打软了的、金黄色的小麦秸秆,它们散发着强烈的太阳气味,和麦粒炒焦后的苦香。这是一个温暖的大房子,足有二卜米长,七八米宽,一贯到头,中间没有间壁墙,这似乎是做过仓库的房子。一根杉木房梁上悬挂着一盏马灯,马灯she出的金黄色光线十分柔和。房梁上结着白色的蛛网,两只小蜘蛛在灯光里做着你升我降或是你降我升的游戏。离糙铺不远的墙边垒着一个锅灶,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从锅与锅盖的fèng隙里,钻出一绪缕强劲的蒸汽。气味鲜美无比。灶里插着劈柴。火苗子轰轰地响着。在房子的那一头,也悬挂着一盏马灯,又一根粗大的衫木房梁上悬着五只粗大的铁钩子。墙壁上血迹斑斑。地上躺着一条捆绑住四蹄的老黄牛。牛角弯弯,牛眼蓝蓝,它呼味呼味地喘息着。灶边一堆细糙上,趴着一只黑毛大狗。狗眼下有两块十分对称的、金黄的斑点。灶里的火苗子映照得狗毛像上等的绸缎一样放出光泽。狗硕大的头颅平放在两只前爪上,狗眼眯fèng着,但依然放she出迷梦般的、使人神往而又惧怕的强烈光彩。在黄牛和黑狗之间,横着一个柳条编成的长篓子,篓洽很浅,篓上沾满发黑的血迹,篓里凌乱地摆着:一把牛耳尖刀,一把厚重的、黑脊白刃大砍刀,一把葵花叶状刀,一把柳叶长刀。一根铁棍,一柄巨大的铁锤,儿条湿流旎的黑麻绳。
你还看到灶旁的劈柴堆上,晾着你的绿制服,几根宽大的聆上,贴着十几张面值不等的人民币。
那男人走过来,弯下腰,探询地看着你。你以为他要问你的来历呢,却听到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