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确实挺气人的,真没想到,秦三太太竟然是这样的人……”
听着跑堂的评论,他心中一阵烦闷,从怀里掏出两张法币丢在桌上,“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这是茶钱。”
然后匆匆离开。
跑堂看着沈东胜离开的背影,小声嘟囔着,“连沈先生这么温和的人都气成这样……”
然后收拾起桌上的茶钱和茶具,摇着头离开。
出了茗月轩的大门,沈东胜叹了口气,垂着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稀少,皆是步履匆匆,他脚步缓慢,很是引人注意。行了两步,便有人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来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挺括的靛蓝西装,头顶帽沿压的极低,看不清面容。他伸出胳膊拦在沈东胜面前,压着嗓音,“沈老板,我们家主人想要见您,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沈东胜闻言警惕看向来人,“你们家主人是谁?”
“沈老板上了车就知道了。”来人不肯告知,只是朝着不远处的车辆抬了抬下巴。
沈东胜侧了侧头,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对方早就猜到他的举动,但却没有闪躲,甚至微微扬起头,露出帽子下面的眼睛。一双狭长双眸冷若寒潭,没有丝毫表情,只有见过死亡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睛。
沈东胜心中一惊,脚下便跟着倒退两步,见对方跟着逼近,如同捕捉兔子的猎鹰一般紧盯着他不放,不由挣扎起来,眼睛瞄向茗月轩的方向,张口就要呼喊,“救命……”
却见眼前黑影闪过,他的脖子后面一疼,声音便卡在了嗓子眼,整个人直接往地上扑去。
*
沈东胜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上了车,正仰着头瘫在后座上。他急急忙忙爬起来,手指碰到衣服的布料,才发现后座已经坐了人。那人用帽子遮着脸闭目养神,上身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拢在腹部,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见对方一动不动,便朝后退了退,警惕观察车内的环境。
前面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都没人,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被围起来的院墙,他应该是被带到了某个院子里,想要逃走恐怕是很难。他收回目光,开始观察车内的一切,车内十分整洁,闻不见丝毫刺鼻味儿,后座似乎是改装过得,宽敞的能伸直双腿,跟他平时坐的汽车不太一样。身下的坐垫也十分舒适,如若不是身处陌生地界,他真的很想像旁边的人一样,靠着椅背休息片刻。
想到旁边的人,他不由把目光又转了过去。
本来以为对方仍会闭目养神,不想这次却有了动作。
那人长长吐了口气,伸直曲着的腿调整了下坐姿,缓缓拿下脸上的帽子,露出一双温和的眼眸。
看到面容,沈东胜顿时觉得原本舒适的座椅像是长满了钉子,坐着十分的不舒服。他略微欠身,想要站起来,但是汽车的顶就那么高,即便是再站也不可能像外面那样。
他只好离开座椅弓着身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秦,秦三爷。”
“沈老板,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秦宏源将帽子收至胸前,轻缓的点点头回应他的惊讶。
沈东胜道,“多谢您记挂着,勉强能糊口度日。”
“沈老板替元家的商会挣了那么多钱,勉强糊口是不是过谦了。”秦宏源深深看了沈东胜一眼,脸上没有多余变化,只是说出的话却让沈东胜额头不断流出冷汗。
自从城内势力清洗,他就从监牢里出来了,说起来,秦三爷还算他的救命恩人。出来后他不想继续经营锦绣坊,恰好元家老太太想要邀请秦三太太入会的事情提醒了他,于是他便找个机会进了商会。
本来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随意能糊口便可,谁料元老太太听说了他的过往十分感兴趣,直接委以重任。
他经历过绝望,更加懂得感恩。
元老太太敢用他,他便实心实意为商会做事。既然想要拓宽销路,洋人这块便隐藏着巨大的利润。他把以前藏在心里未曾实施的刺绣想法付诸实践,直接换来巨大的胜利。
只是没想到,收益与风险共存。
商会获利的同时,也引来了多方觊觎,连带着他和家人也卷入了这场漩涡。
想到这里,他不由收敛表情,沉默的垂下头,“不管三爷信不信,我都要说一句,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钱。”
秦宏源仍旧面无表情,“不是为了钱?”
“是的,不是为了钱。”沈东胜艰难的开口,他想起煎熬的牢狱生活,想起出来后居住的地方以及他太太被风霜打过的脸庞和女儿带着苦涩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渐渐沉重,“为了活下去。”
“我以前为了钱做过很多坏事,引诱别人陷入绝境,逼迫他们去偷去抢卖儿馀女,这些都是我的罪,所以沦落到牢狱并不无辜。可是我的妻儿是无辜的,我做了什么,都不希望报应在他们身上。”沈东胜看向窗外,残叶在寒风的裹挟下被抛向空中,随风飞舞,“所以,我得让他们活下去。”
“我知道三爷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也很想帮您和三太太。但是,”沈东胜头垂的低低的,像是被风雨打弯了腰的果实,攥起来的手掌撑着膝盖,将腰弯的几乎打个对折,语气沉重而又悲凉,“秦三爷,对不起,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