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病人?”董宁宁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因他平日只管看书背书,不怎么关心来来往往的病人,男的多少女的多少实在不曾放在心上。
贾凤亭又道:“而且,多是女科上的毛病,还有……久不能孕的。”
“……”无须多说,董宁宁就明白师兄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十几天前,他们师兄弟不顾规矩闯进产房,董宁宁亲手为师嫂付清英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接生时并没有遣开稳婆,其中一个雇佣的粗使婆子也在房内,整个过程两人都看在眼里。
事后钱娘子也曾问过贾宗徳,是不是要给两人一些封口银子,叫她们不要在外宣扬此事。
贾宗徳断然否决。
目不识丁的农妇,哪里有多大的是非廉耻观念,若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给了封口费,她们畏惧对方势力,或许会收了银子乖乖闭嘴,但自家不过是开着个医药铺子,大家都是白丁,谁又吓唬得了谁,给银子也不过是白白填了豺狼肚肠,她们一手拿了钱,一回身就宣扬出去,又有什么奈何。
再说,贾宗徳一向认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他贾家的儿媳妇生孩子,请个稳婆没本事,竟有脸来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孩子父亲和他老头子的亲传徒弟兼产妇义弟不得已帮忙接生,愣是母子平安还给贾家添了八斤八的健壮小子,此等本领也就他的儿子和徒弟有。
男人进了产房又如何,比之那些一尸两命或是保一损一的人家,多么的欢天喜地,多么的两全其美,只顾个名声好听有屁用,哪里有全家人平平安安来得重要。
贾宗徳便对钱娘子道:“添丁的喜钱不少她们便是,封口作甚,又为什么要我们封她们的口?我贾家正大光明添了孙子,旁人要嚼舌根随他们去,我们不曾做一点亏心事,何必怕人说?!”
丈夫如此脾气,钱娘子也只能道是。
待夜深人静,老夫妻俩都瞪着床幔睡不着时,贾大夫也卸去了白日里的威严相,缓缓对妻子道:“之前怕你担惊受怕,没有告诉你,儿媳妇这胎是真凶险。我早前就跟元儿说,生产时恐怕不顺利,少不得要遇到损一保一的事,只是当时尚存一线侥幸,所以……”
钱娘子先是微愕,随后叹道:“我何尝不觉得英儿的肚子太大,但想着亲家母生养了七个儿女,个子也不见得比英儿高挑多少,女儿大多随母亲,料想不该有事……”
贾宗徳看了妻子一眼,默默地叹气。
没出事的时候自然都往好处想,谁能免俗,都得等到出了事才知道其中厉害。
老头拍拍妻子的手,低声道:“你可怪我让铭儿接生?”
“……”她自然十分感激董铭救了儿媳妇和孙子,但是……内心之中总有个地方,时不时地感到别扭,不自在,“我怪不怪他有甚么打紧,我只怕英儿那孩子日子久了想起这事,心里不舒坦……”
贾宗徳道:“你是做婆婆的,你要拿出样子来。无论街坊邻里说什么,你都要理直气壮对回去,如若不然,英儿的日子就更难过。”
钱娘子啐了他一口:“我还用得着你教我做婆婆?那些嘴碎的婆子不过说个新鲜,理睬理睬就蹬鼻子上脸,不理她们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家里的事有我呢,你就放心罢。”
老夫妻俩议定了“统一战线”,这才放宽了心,安生睡觉。
话说贾家喜添男丁,照着乾阳一带的习俗要在家门口挂上红布条,然后挨家挨户地分发松子糕,即“送子糕”,一是告诉左邻右里他家添了新丁了,二是照着规矩,要把这份喜气分到百家,给孩子积福。
收到松子糕的人家则要回赠一个鸡蛋或是一把红糖,寓意孩子吃百家饭长大,无病无灾。
钱娘子送糕的时候,熟识的人家都会请进家里坐一会儿,客套几句,大体都是问问孩子多少斤,哪日里添的等等。
付清英会一手好针线,常有邻居来借花样子,人缘不错,众人一听她那样娇小的个子竟然生了个八斤八的儿子,都是连连道喜。有的家里有待产的媳妇或是准备要娃娃的出嫁女儿,更少不了问问是哪位有经验的稳婆接生的,八斤八的孩子,可不是随便哪个稳婆都能保得母子平安的。
钱娘子遇到有人问,都把稳婆姓名告诉他们,至于其中内情暂且不提。
没个一两天,那位姓曾的稳婆便生意滚滚来,有的人家甚至提前预定,说预产期是几月里,请稳婆不要出了远门。
曾婆子心里也纳闷,细一问就晓得客人们都是听了那个“八斤八”的故事闻名而来。
她倒也不全似贾宗徳想的那样,是个喜欢添油加酱说别人家事的刁妇,实事求是告诉众人,当日接生她毫无办法,本已准备要折损一个,结果贾大夫的儿子徒弟联手把产妇和孩子从鬼门关救回来,医术高超前所未见,她所做的不过是孩子呱呱落地后剪了脐带而已。
旁人再问,曾婆子亦不肯多说,她素信因果轮回,只觉得自己保不住的母子叫贾大夫那个小徒弟保住了,是替自己挽回一次孽业,满口只说贾大夫的徒弟如何如何出色,产房中的细节一字不提。
曾婆子本只对三四户上门找她接生的人家说了此事,但是传言的速度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迅捷得令人瞠目。
不足十日,乾阳城的一些人家中就从流传贾大夫的徒弟亲手接生了八斤八的孩子,到流传贾大夫的徒弟精通产术,到流传贾大夫精通产术,到流传安顺堂专治不孕不育……传言的传播速度和扭曲方向,远出贾宗徳所料。
待到有人听了传言到安顺堂求诊,几日后,流言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有了一个新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