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垏拱手道:“官家治下有方,臣愚钝,不及朝中诸多良臣。”
“你愚钝?猴精一个。”祯明帝话音一转,“如今边患已解,各州郡安居乐业,朕打算将各军分派至藩镇,休养生息以待来日。朕离不开你,统领三衙之职出缺,你去给朕管辖禁军吧。”
三衙统领禁军,名义上禁军归属封垏所辖管,但却没有调兵和发兵的权力。祯明帝恐武官擅权兵变,因此搞了一个枢密院的文职,由李继山为枢密副使,专门听命皇帝施号发令。领兵与调兵之权分离,各自独立又相互制约,倒是个妙招。
封垏自然领命。
皇帝未将他视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已是大幸。受了几日发肤之苦,最后得了个禁军统领一职,也不算亏。
祯明帝觉得心神舒畅,便唤来内侍:“将补品取来。”
内侍捧着金丝缎盒,呈到御前,黑色的药丸被祯明帝拿在手里,正欲吞下,被封垏打断:“官家可是龙体抱恙?”
祯明帝笑看手中的药丸:“朕有了这个,身子便不会有恙。”
封垏劝道:“是药三分毒,官家还是谨慎待之。太医可曾验过毒?”
祯明帝吞咽下去,灌了几口茶,神情倒是比方才更松泛:“不过是比人参鹿茸稍好一些的补品,能延年益寿补气养血,太医也未说有不妥之处。倒是你的伤口可不能由着自己胡来,早些养好早日归朝,朕的身边可少不了你。”
封垏称是,视线落在那缎盒上,神情满是审视。
祯明帝扫了眼药瓶,有些不舍道:“这药大有益处,朕念在你御敌有功,便赏你了。”
封垏接下,退出殿后,看见李思安正在殿外候着。
见封垏安然无恙出来,李思安才长舒一口气,负气道:“你这人,净会惹是生非。”
祯明帝性格暴躁易怒,不管是谁,但凡惹怒圣心,便逃不过一顿惩罚。轻则仗责,重则入狱,满朝文武皆不敢当着官家的面叫板,更不敢像封垏这般轻慢于官家。
封垏摊手:“这不好好的么。”
李思安扒拉着他左看右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虽如此,但依旧数落着:“今日官家心情好,若是换作旁日,你这顿打免不了。”
封垏不以为然:“我今日就是来讨打的。”
李思安嘶了一声:“你能不能按规矩行事,官家虽知你为人如何,可碍不住旁边有人故意给你下绊子。如今早就不是你为了官家冲锋陷阵卖命时那行情了,你这条命啊,可得用心护着。”
封垏嫌他鼓噪:“行了,知道了。”
拐到长街无人处,封垏从袖袋中摸出药瓶:“你去托个稳重人看看,这药是否有问题。”
李思安咋舌:“官家赏给你的?命你自我了断?”
“你便盼不得我好了。”封垏低声道,“官家视若珍宝,你早日查清,若是有问题,尽快告知于我。”
李思安点头,又嘱咐道:“母亲吩咐了,让你好生养着,若能行走一定要回李宅一趟。还有我名下那闺女,近些日子会去得勤些,你这性子不好,别将她吓哭了。传出去,好似我李家苛责于她,不拿她这个养女当回事。”
封垏呵了一声,没言语。
昨日那般冷待,若她今日还敢来,那才是真不要命了。
封垏显然低估了霜莳的胆量,明明昨日梨花落雨而去,那背影娇弱地宛如吃了大亏,散发着不会再踏足此地的伤神之情。可她今日亦如往日,而且甚为过分,居然敢使唤起檀朋来。
封垏冷冷地打量着霜莳,挺不起眼的一个丫头,不如汴京娘子的大气耐磨,娇娇柔柔的软柿子一枚,心性倒是比想象中更执着。
封垏慢慢踱至院门口,檀朋摸着后脑勺朝他傻乐:“将军,您回来了。”
霜莳正在煎药,听到背后的动静,缓缓起身,朝着封垏行礼:“表叔,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封垏不置可否,跨步行至屋内,哐地一声将门关上,唯留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都别来烦我。”
这世上有种眼力见儿叫知难而退。尤其面皮薄的姑娘家,受过冷落后,知道在难堪面前给自己找一个转圜的余地。若放在前世,霜莳早就心灰意冷,回李宅后与崔汝南抱怨几句。可如今,她选择了分岔路的另一条道,虽艰虽险,但却利大于弊。
于她最有好处的一条路。
官廨里有公厨,院子里的冷灶便一直闲置,今儿生起了火,也煲起了汤。霜莳将买来的豚骨洗净,放入冷锅中小火慢熬,那香气便随着日落聚集在炊烟四周。
檀朋没有心眼,美食当前哪有命令而言,全然忘了封垏撇下的那句铁令。一会儿询问需不需要添柴,一会儿掀起锅盖嗅嗅味道,叮铃咣铛地吵得封垏快烦死了。
封垏哪能容忍门前聒噪,踢开门,冷箭一般的眼神射向眼前二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想做人了?”
檀朋丝毫没意识到危险,乐颠颠地问:“将军是不是饿了?姑娘说您动了筋骨,需要大补,您瞧这一大锅汤,够咱喝上两天了。公厨清汤寡水没滋味,老子吃得都快成和尚了。今日沾了将军的光,保准能喝到肚圆!”
飞腿闻着味,直冲到冷灶前,耷拉着舌头卖命地吐息。
封垏简直要气死了,三两步行至霜莳面前,冷言冷语道:“昨日说的话,你是没听进去,还是压根不愿听。你觉得自己有几条命,胆敢在我面前偷奸耍滑?若不是养在李家,你现在早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