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渊黑着脸,一字一句地道:“命人即刻启程前往青州,按我的吩咐行事,不得有误,记住,方战杖责五十军棍,要狠狠地打,严禁徇私。”
依着太子往日的脾性,小事不问,大过斩立决,如此千里迢迢遣人去青州,断不会只想不轻不重地打几个板子而已,这大约是要取此人的性命吧,张熹心中揣摩着,马上领命去办理诸般事宜了。
打发了张熹出去,也到了夜里,贺成渊服了药,上床就寝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舒服。
赵医令的安神药物功效是极好的,贺成渊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但是,总觉得心里有一件什么事情记挂着,令他不安,他像是掉入了泥潭中,四周粘糊糊的,他辗转反侧,一直试图醒过来,却怎么挣脱不开睡意,越来越着急,出了一身大汗。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贺成渊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汗水已经把衣裳都湿透了,他难耐地扯了扯衣领,领口敞开,一样小小的东西滚了出来。
他伸手摸了过去,是一枚扳指。
一枚青色的扳指,就着淡淡的天光看过去,灰扑扑的,很不起眼,像是牛角做的,这种鄙陋之物,原本他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如今不知何故,却带在了身上,还贴身收在胸口处,藏得很深。
贺成渊躺在床上,手指摩挲着那枚扳指,一遍又一遍,如同他这段日子一直做的那样。扳指的触感温润光滑,梦中那股焦躁难安的情绪似乎正在慢慢地平息下来。
这东西是她送给他的。
不值钱的、可笑的礼物,他已经忘记了那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收下它的,大约是鄙夷吧。这么想着,他却收紧了手,把那枚扳指握在了掌心里。
贺成渊猛然翻身坐起:“张熹!”
宫人闻得太子召唤,赶紧去把张熹叫过来了。
张熹匆忙间连鞋子都穿错了,跑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贺成渊沉声问道:“派去青州的人出发了吗?”
张熹殷勤地道:“我办事,殿下大可放心,早出发了,我特意派了王宗和前去,他带着人手昨夜酉时就已经动身,我已经再三叮嘱他们,务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直奔青州,不可有片刻耽搁,这是殿下的命令,违者以军纪论处。”
王宗和乃金吾卫统领,生性刚直,为人严苛,终日黑着一张脸,冷冰冰的总不见半点笑意,金吾卫诸将士背后皆以“阎罗”戏称之。
张熹自以为十分妥帖,满脸自得之色,结果说着说着,却见贺成渊的脸色越来越沉,几乎要滴出水来,张熹的声音慢慢地就越来越低,到后面都细若蚊声了。
贺成渊盯着张熹,他的目光宛如利剑,几乎能令皮肤泛起刺痛,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至少张熹不能。
张熹颤声道:“殿下,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实在是妥得很,张熹,你真是十分能干。”贺成渊慢慢地道。
张熹从贺成渊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森冷的怒气,他的腿开始打哆嗦:“小人愚钝,请殿下明示。”
贺成渊忽然又沉默了,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勾勒出刚硬而冷酷的线条,气势低沉压抑。
他有点后悔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异样的情绪,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绪,只能以沉默来克制自己。
过往的那段时间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好像所有的记忆里都是她的影子,凶巴巴的、泪汪汪的、笑眯眯的,还有,她的嘴角有两个漂亮的小梨涡,鲜明而生动,就这么想着,仿佛四周的夜色在渐渐褪去,天都要亮起来了。
好吧,其实她救过他的命,照顾过重伤的他,连家里的两只小母鸡都让他吃了,她终究有恩于他。
算了,她什么都不懂,是个傻乎乎的姑娘,不和她计较了。
贺成渊想起了自己发出的命令,狠狠地握住了拳,那枚扳指硌得手心生疼,但是,他总算记得身为太子的威严,言出如山,不可朝令夕更。
他冷冷地看着张熹,快要把张熹看得晕过去的时候,突然又发话了:“去,叫张钧令过来见我,现在,马上。”
“喏!”张熹飞奔而出,亲自去请兵部尚书张钧令了。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悲泣,殿下原本就够严厉了,现在又添了一个喜怒无常的毛病,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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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大营,主将的帐篷里。
方楚楚跟在&nj;方战的身后,像一只小小的跟屁虫,转来转去,啰嗦个不停:“爹,你的头还晕吗?脚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肩膀?今天营里也没什么事情,不如早点和我一起回家去吧,崔嫂子在家里熬好了骨头汤等着呢。”
方战放下手中的文书,叹气道:“楚楚,爹和你说过好几次了,爹没事,不要紧,你别瞎紧张好吗?还有,别成天老往军营里跑,有违风纪,要叫人家说起来,以后你爹还怎么管教手下人。”
方战在前次与回纥人的战斗中受了伤,他毕竟比不上年轻小伙了,伤了元气,好久都没缓过来。方楚楚担心得要命,天天跟到北山大营来盯着父亲看,方战欣慰之余,又不免头疼。
郑朝义站在方战的身边,帮腔道:“是了,楚楚你别担心,方校尉身子骨壮得很,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帮你看着他呢,不会让他劳累到,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