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伶姑娘?”
羿天一脚迈进门来,看到在此静候的人时,也是颇感意外:想见他的人,竟然是凤伶?!
“回长安后,还未来得及向姑娘道声谢。”隐去眼底一份惊讶,羿天上前来,坐到凤伶对面,仅隔着一张案几,淡淡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感激:“天子出兵万魔村,还是多亏了凤伶姑娘不辞辛劳赶回帝都报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凤伶也不着痕迹地收敛了激动的表情,斟一盏香茗递上后,温婉而笑,“今日邀丁公子来此,倒是有一事相求。”
“哦”了一声,羿天打趣似的随口回道:“当日同乘马车内,我曾当面允诺凤姑娘——只待万魔村一事水落石出,这月老我便当定了!如今该是我践诺之时了吧?”目光稍转,留意到她手边卷放的画轴,便想到了初入长安之时,月老庙外,她买了他一幅画,正是月老牵线图。
见他似漫不经心的笑着,随口打趣,凤伶却微红了娇靥,长长的睫毛低压着眸子,涟漪微漾,轻声道:“那便……多谢了。”
羿天反倒一怔:还当真是为了此事?!可眼下,他的处境已然十分微妙,烦事缠身都无暇分身了,哪里还有这闲情逸致,帮人牵线搭桥撮合姻缘?
“你、你当真有意中人了?”见对坐那人儿微红着面颊,乌云螓首轻轻一点,羿天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得硬着头皮接这活儿:“那、那个幸运的小子是谁?改日得闲,我便登门造访,先帮凤姑娘探一探此人的人品……”忽又收口,他只觉此话不妥:凭凤伶的才学与眼光,能令她一见倾心之人,定非泛泛之辈,自个儿倒是多此一举了。
猛然记起十七公公与他闲唠嗑时,提及的“凤女天相”一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收敛笑容,注视着凤伶的眼睛问道:“凤姑娘当真……是挑了个皇子?”
凤伶抬眸,与他对视之时,心口“怦怦”急跳,强自压抑了一下,仍止不住颤抖着声儿道:“小郎你……唉,我并非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那‘凤女天相’传言,也并不足以让凤家女子甘愿栖身深宫后院,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听她话里似有苦衷,羿天不由得讶异:“愿闻其详。”
“小郎你可曾听过元臻其人?”
元臻?提及此人,羿天只感觉有些耳熟,似乎是初来长安之时,外城坊市茶楼里,侃大山的茶客们在津津乐道着“金枝戏凤”一事时,顺带提及的一个人,十七公公也曾顺口提到:晏公举荐给天子的一个青年才俊,名为元臻,乃是谏官,后因豢龙逆贼一案,直言进谏,言辞激烈,冲撞天子,雷霆震怒之下,晏公也没能保住他,被拖去北宫门刑台凌迟处死!
“元臻哥哥与我青梅竹马,他的恩师便是公孙伯羊。”
一听“公孙伯羊”之名,羿天面色一变,更加凝神细听,凤伶兰心蕙质,剪水明眸凝注下,并未遗漏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见他心绪已然被牵动,便将元臻入朝为官后,因其反对节度使林昊然上奏朝廷要举兵剿匪一事,最终却是招致杀身之祸,其中曲折缘由,感人壮举,皆是娓娓道来。
“元臻哥哥凭一腔热血、正气凛然地直言进谏,为无辜良民抱不平,劝谏圣上不要轻信林昊然一人之言,避免滥杀无辜,殃及百姓!”
听到朝廷谏官,直言不讳都成了死罪,还死得如此惨烈,竟是被暴君下令——活生生绑在玄武门刑台上,由几个阉人拿着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削下肉,足足割了一千刀,才咽了气!羿天心中亦是激愤难平:残害忠良之人,竟是一国之君,真真是英雄末路,壮志未酬!
“元臻的命,本来可保,只是,他冒死说的一句话,真真触怒了龙颜!”凤伶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说‘民为国之本,圣上万万不可——谒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
闻听此言,羿天心绪激荡,目透激赏钦佩之色,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此良臣,可歌可泣!”
“元臻哥哥,死得不值!”凤伶眼中盈泪,脸上一片湛然之色,语出惊人:“天地不明,暴君不仁,天下人人可反之!”
身为凤家嫡女,镇国公传人,绝不能辱没先辈以血肉之躯打拼、开辟的一朝江山,赫赫功勋下,凤家曾盼得开国之初的盛世安宁,凤家择明主辟盛世,如此辉煌功绩,凤伶心中铭记!
“而今朝局混乱,奸佞当道,迫害忠良,而暴君不仁,战火苛税、饥荒瘟疫,更使得民不聊生!”
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她宁负祖宗欲保全凤家一脉的良苦用心,到了长安,若能扭转国运,自当竭力而为!
“暴君忠言逆耳、滥杀无辜,闻得元臻哥哥死讯之后,凤伶眼中再无国君!”
一纸婚书火中化为灰烬,在刑台之上祭奠元臻亡灵之时,她曾洒酒立誓:
断然不会以镇国公之女的身份,来宫中谋求辅政女官一职,亦不会与元臻一样继续辅佐帝王,抗佞臣,忠言直谏以振朝纲!
凤女天相!只要能在众皇子中择到未来明主,她愿倾尽所有,不计付出任何代价,定要助其撼动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
“李氏江山,是时候,该换个新主了!”
凤伶目泛异彩,凝目在对坐少年身上,在他震惊动容的目光中,她那清雅婉约的面容上,缓缓展开一朵奇特的笑靥。
“好个凤女天相!”凤家嫡女,竟是如此胸襟,如此家国情怀!羿天心绪激荡久久难以平复,在伊人含泪而展露的笑靥中,竟有种心血沸腾的澎湃激烈,激得潜藏心中已久的男儿志,陡然冲顶!
隔着衣袖,他握了握手腕上一直佩戴的那条七色盘扣手链,心里铭记着村中亲人们的名字、铭记着这些善良的人们是怎样惨死的,虽然林昊然已死,真正的万魔村水落石出,但,无名村仍扣着“豢龙逆贼老巢”的罪名,冤情不得昭雪,而造成血案的根源,确实在朝廷,在天子!天下不宁,一村尚且如此,如何还能奢望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他始终记得自己离开无名村山坳时,向天立志:若不能让亲人们瞑目于九泉,老天爷也休想收了他的命!
“羿天,好徒儿,记住为师的话——要敢于与天斗!”
鞫容狂妄的笑颜,越发清晰地浮现眼前,激得少年凌云志,这一刻,羿天竟拍案而起,振眉朗笑:“好!且不说元臻义举亦是为民请愿,仅是凤姑娘这等胸怀志向,我也当鼎力相助!这月老,我当定了!若凤姑娘心中已有心仪之人,但说无妨!”
“好……”
紧握着画轴的素手,紧张到颤抖,凤伶屏住呼吸,成败在此一举般的,猝然将此画一点一点地展开,完全铺展在他面前后,她深吸一口气,指着画中人道:“凤女欲嫁之人,正是画中之人——皇长子,珩殿下!”
一纸画像跃入眼帘,羿天脑子里“嗡”然一响,脸色猝然呆滞:那人,不就是他自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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