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增原本打算是去银色海滩的,但当他的警车开到近前时,他又改变了主意。既然这里有这么多的游客,一定很喧闹,而他现在需要的是安静,是一个人独处。
于是他继续开车,警车沿着海岸线方向缓缓而驰,它身后的计程车已与它拉开了距离,这里车辆较少,离得太近会被警察发觉的。谭增的车驶过了旅游区,接近了人迹罕至的海滩。
谭增在车里就听到了&ldo;呼呼&rdo;的海风声,像一头庞大威猛的野兽的吼叫声,并且还闻到了夹在海风中的海水的腥味。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告诉他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为什么是?因为这里没有人,很安静吗?他说不清楚,好像不只是这个原因。总之,他要停在这里,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刹住车,关掉引擎,打开车门,他下了车。
刚一下车,他便怔住了,眼前的世界虽是由大海、海滩与天空组成,世界的色彩却那么得似曾相识:深蓝色!深蓝的天空、深蓝的大海,若不是深蓝的海水不住地汹涌翻滚,他几乎分辨不出天与海的分别。
这是一个超大的立体空间,更是一个不小的宇宙,茫茫天海之间仅有他一个人和他的警车,这两者成了这个深蓝色宇宙的唯一的黑点。刹那间,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小得可怜,小得还不如原始森林里的蚂蚁大。
迎面而吹的海风呼啸地穿过他脸部的毛细血孔,吹进他的大脑之中,一阵眩晕后,他感到的是大脑的冰凉。
他两眼望着远方,跟上一次与高中同学聚会时一样地遥望大海,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放声呐喊,他的声带被海风吹得麻木了。
现在的大脑,冰冷的,它在播放近一时期的它的主人的故事,故事也很冷,很悲凉。胡晓琪死了,死得很迷人,她死时是赤裸着身子的,那充满诱惑的胴体散发出醉人的死亡的香气,她双眼睁着,两眸仍闪着光泽,嘴角挑逗性地往上微翘,圆润的双唇微张,隐隐露出雪一样白的牙齿,她露出的是一个迷人的微笑,她使人看到了死亡的美丽与幸福;她的男友孙健也同她一样。迷人的死亡!而他,为什么想要敲破这个美丽的梦境呢?他太愚蠢,也太残忍了。
又一层海浪涌近,卷出奔放的浪花,扑在他的脚面上,他的脚趾收缩了那么一下,却往前迈了一步:他离大海更近了。
还记得那个红色骷髅面具吗?瘦骨嶙峋,叫人难过;它哭了,它真的哭了,粘粘的透明的液体,缓缓地,从它的眼睛里流出来,流成了小溪,他记得他还用手指蘸了那液体,并用舌头点了一下,咸的。他的心沉到了无底洞中。那个可怜的面具最终变软了,软得像黏稠的胶水,并且最终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ldo;它也死亡了!&rdo;他情不自禁,嘴唇轻动,吐出这几个字,但却被海风吞掉,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大脑听到了!是的,血红面具也死掉了!它是那么的伤心与痛苦,只要你看到它那静静的泪水,尝到那泪水的咸咸的味道,你就能切身体会到它的伤心与痛苦;可是最终呢?它解脱了,它用消失,准确地说,它用死亡,把它所有的伤心与痛苦都解脱掉了!死亡真好!
&ldo;死亡真好!&rdo;他又喃喃出了一句,又被海风听到,又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大脑仍听到了‐‐死亡真好!
他再次往前迈了一步,迈了一大步,与大海肌肤相触。
人活着有意义吗?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他是警察,是一位干练的刑警队长,他侦破过无数的大案要案,也抓捕过小偷和街头混混,所有的大小案件只说明一个道理:人是一种肮脏无耻而又空虚的动物,投胎做人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由众多错误组成的所谓的叫&ldo;人类社会&rdo;的东西更是虚伪奸诈与残酷。这一切有意义吗?这一切淡得像自来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可讲。真正的幸福在哪里呢?死亡!
胡晓琪与孙健的微笑!血红色骷髅面具的眼泪!迷人的死亡!解脱的死亡!死亡!
他要死亡!他突然下了这个巨大的决心,打定了这个聪明的主意。
海浪层层地汹涌而至,纷纷向他招手,招呼他到它们那里去,它们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它们那里就有绝妙的死亡。他进往前迈了几步,海水浸到了他的膝盖。海浪仍在翻滚,借助海风传达它们的声音,来吧,过来吧,扑进大海的怀抱,你也会变成深蓝色的,溶进这个浩荡的立体空间,溶进去!这个宇宙将一尘不染!他的死亡,应该叫,深蓝色的死亡。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去死,别无选择,只有死亡与幸福用等号相连。他的前进因海水的阻力而越来越困难,但他仍旧努力加快速度,他走向大海,走向水天相接处,走向深蓝色,走向死亡!深蓝色的死亡!……
身后突然有划水的声音,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肩。&ldo;谭队长,你在干什么!&rdo;身后的人大喊了一声。他无法前进了,但他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ldo;谭队长,你醒一醒!&rdo;身后的人又大喊了一声。
&ldo;啊!&rdo;谭增的全身打了个哆嗦,他眨了下眼睛,目光向下一扫,心中大凛,海水已浸到了他的前胸!他大吃一惊,他这是怎么了?他想要干什么?他这是要自杀!可是为什么呢?
他扭脸去看身后抱住自己的人,正是那个神秘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