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深秋,杨奇只在王府抱月轩东次间的暖阁安置,故蕙畹和张云卿直接到了后面的暖阁,通报后,丫头打起棉帘,蕙畹微微垂首,跟着父亲进了暖阁,这里蕙畹不曾来过,可是碍于礼节,也不好打量,随着父亲施礼毕,丫头却上来接蕙畹的帷帽,蕙畹遂大方的卸了帷帽,递给她。
微微抬头,正对上杨奇一双审视的眸子,目光相对,杨奇不禁暗赞一声,先不说容貌如何,只这一对璀璨潋滟的眸子,就不同寻常,顾盼间,神采必现,眸子深处透出一种大智慧,五官却和博蕙相仿,但却也不大相同,遂心里暗暗点头。
一时下人上了茶来,张云卿却突然跪下来,蕙畹一惊也跟着跪下,杨奇却一愣,见张云卿的眼色,遂道:
&ldo;你们下去吧&rdo;
仆人们退下,杨奇自沿炕上下来道:
&ldo;云卿,这是为何,你我如今更是亲厚一层了,那里用行如此大礼&rdo;
张云卿接了圣旨就和刘氏商议了,两口子原先计量的,将来蕙畹找一个寻常夫婿,平安富足的过一辈子,那些年的事情,也就彻底隐了下来。可谁知突生变数,转眼就又和皇家搭上了关系,这件事若将来翻出来,往大里说,也许是灭门之祸也未可知,可往小里说,也不尽然,端看皇上的态度。
却得了王爷召见的信儿,张云卿想,如今之计,也只能和王爷全盘托出,将来若是翻出来,王爷丛中作保,想也不至于如何,端看王爷如何了,虽是一步险棋,但为保以后的平安,也只能走上一遭了。
想到此,张云卿开口道:
&ldo;请王爷赎罪,三女蕙畹自小聪敏好学,会说时就会诵读,臣教过一遍的文章,她就记得住,后来随着愈大,却愈加敏慧,因得了洪先生为师的机缘,臣大胆,令小女扮作男装,陪读于世子,得了名师教导,此本系欺君大罪,如今皇上又赐婚于世子,臣实实的有罪&rdo;
杨奇一听,不禁大惊。
化险为夷
大惊之后,是不可置信,杨奇从来没想过,女子真有这敏慧的,当年的博蕙多聪明啊,不说帝师洪先生,就是自己也是暗暗心折的,听说夭折后,洪先生也是难过了甚久,直说是天妒,杨奇也引为撼事,谁想原来竟是易钗而扮而扮的一场大乌龙,真真古今难寻的稀奇事。
慢说女子,就是男子中,那里去找博蕙那样的,何况竟是眼前这个温香软玉的女儿家,想到此,杨奇不由的重新来打量眼前的博蕙或是蕙畹。虽是微微垂首跪在地上,身姿却依然挺拔,丝毫不显委顿,室内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她穿着一件红白缎平针绣四合如意云肩式的绣衫,侧掩襟处缀着一串翠十八子的缀饰,大约是晚间,头上梳了一个盘福龙髻,因不妨碍睡觉,故俗称便眼觉,上面并无繁琐的钗环,只笼着一个羊脂的白玉梳,虽简单,但也很端庄。
垂首处,露出修长的脖颈,这样看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含蓄温婉的大家闺秀,和昔日那个调皮的博蕙,真真很难想成是同一人。杨奇忽然茅塞顿开,大约紫安知道了这里面的因由,故才这么急切的求了皇上赐婚的。
这也怪不得前些日子,打发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想来博蕙的性子,一向是骄傲的,且她的确有骄傲的本钱,为女子,容色明艳,温婉大方,为男子,惊才绝艳,满腹诗书,且敏锐处,那里去寻一个稍稍及的上的来,也莫怪紫安如此急切了。
杨奇扪心自问,若这丫头是自己的女儿,估计也不会任其拘困于闺阁之间,势必要寻那天下至好的名师来教导她,才不委屈了她去,张云卿的心思,杨奇多少体谅,然,他也的确胆子大了些,竟然博蕙以女儿身陪着皇上念了大半年书,且说起来和皇上系出一师,这件事若是皇上追究,说不得欺君之罪的大帽子就扣下来。慢说张云卿兄弟这些年的经营却都付之东流,恐还要牵连上了好几家,张老太爷一家,刘家,甚至连自己也难辞其咎,真真热闹的很。
想着眼风扫了张云卿一眼,又有些失笑,谁说张云卿厚道老实,他这一招简直就用的妙极了,于赐婚之际,来向自己和盘托出请罪,无疑是知道,自己和皇上本是亲叔侄,且一向亲厚,想来虽是险招,但衡量利弊乃是最妥当的。心里却也在计量着这件事,该如何才能转圜过来,终究这是一个小辫子,且漏洞百出,有心之人稍一研查,恐也是瞒不住的。
遂手指轻轻敲着炕桌,望着地下的父女两人,心里暗暗思量,暖阁中一时寂静非常,张云卿这汗都下来了,心道,难道这一招竟弄巧成拙了吗。蕙畹余光看到爹爹的脸色,仿佛都变得有些惨白了,不禁暗叹,想来自己真正不孝,想当初,若不是自己卖弄,且想着自在,也无今日之事,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里有牵连父母兄弟的道理,岂不龌龊卑鄙。
想到此,蕙畹抬头直视平安王道:
&ldo;王爷,当初都是臣女贪玩,央求了父母随哥哥们进学的,爹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原无大错,臣女愿意认罪,于家人无干&rdo;
蕙畹没说完,张云卿就大声叱道:
&ldo;畹儿胡说,自古子女不教乃父之过,和你什么相干,若皇上怪罪下来,也是爹爹来承当&rdo;
父女两个各执一词,杨奇却低声笑了,站起身亲自扶起张云卿,走到蕙畹跟前道:
&ldo;你也站起来吧,如今不管是博蕙,还是蕙畹,想来都和我平安王府脱不了关系去的了&rdo;
蕙畹抬头见杨奇脸色和缓,目光里蕴着浅淡温和的笑意,不禁心下一动,顺势站了起来。杨奇轻轻咳嗽一声,周总管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杨奇道:
&ldo;给张大人和小姐看座,另让上了滚滚的茶来,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渴了&rdo;
头先杨奇虽然斌退了下人,周总管却是心腹,只在外间候着,故屋子里的事情,他也清楚知道的,亲自搬了两个杌子放在下首,目光却好奇的扫了这位昔日精灵的博蕙公子,如今的张家小姐,过几年就是王府的女主子。蕙畹冲他微微一褔,坐在灯下,盈盈浅笑间,端的美丽可人,周总管遂暗暗点头。
周总管也知道,这位可不是只长了个体面的模样,那满腹诗书。一身的才学,真真就是可着整个大燕去寻,恐也再寻不出一个来的,周总管原是大内出来的,深知什么欺君之罪,皇上追究,没罪也是有罪,皇上若力保,杀头的罪,也不过弹指既过的,有甚大事,不说自家王爷和皇上的情分,就是这博蕙公子当年进京,那也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不然这些年张家兄弟能这样快的飞黄腾达起来吗,本来也是没根没叶的,不过是瞧着博蕙的情分,加上却有才能罢了。
且这样一个女主子,又是世子极爱的,将来王府的和睦可想而知,经过了皇宫里的争斗洗礼,周总管知道,平淡和睦才是真道理,且这件事既然这张云卿回了王爷知晓,这国事就变成了家事,左右都是一家子里的玩笑罢了,那里真能算到欺君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