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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ldo;我们在哪儿?&rdo;我说。

他站在我的身后，我可以看到我们两个人在玻璃上的倒影。我，我的丈夫。两个中年人。

&ldo;伦敦北部。&rdo;他回答说，&ldo;伏尾区。&rdo;

我后退了一步。惊恐又涌上来了。&ldo;天哪，&rdo;我说，&ldo;我都不知道自己他妈的住在哪里……&rdo;

他握住了我的一只手。&ldo;别担心。你会没事的。&rdo;我转身面对着他，等他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没事，但是他没有。&ldo;要我帮你弄杯咖啡吗?&rdo;

有一瞬间我有点恨他，不过之后我说：&ldo;好的，多谢。&rdo;他灌上了一壶水。&ldo;可以的话，黑咖啡，&rdo;我说，&ldo;不加糖。&rdo;

&ldo;我知道。&rdo;他说着冲我笑了笑，&ldo;想要面包吗?&rdo;

我说好的。他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但眼前的一切仍然好像是露水情缘过后的一个早晨：与一个陌生人在他家吃早餐，暗自思考要怎么体面地脱身，好回自己家去。

不过不同之处就在于此。他说这就是我的家。

&ldo;我想我需要坐一会儿。&rdo;我说。他抬头看着我。

&ldo;去客厅坐。&rdo;他说，&ldo;我马上把东西给你端过去。&rdo;

我离开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本也跟进了客厅。他递给我一本书。&ldo;这是一个剪贴簿。&rdo;他说。&ldo;可能会对你有点儿帮助。&rdo;我接过小册子。它是塑胶面装订，本来也许想弄成像旧皮革的模样，可惜没有成功。册子上面扎着一条红色丝带，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ldo;我马上回来。&rdo;他说着离开了房间。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腿上的剪贴簿很沉，打开它看的感觉像是在窥探谁的隐私。我提醒自己无论里面的内容如何，那都是关于我自己的，是我的丈夫给我看的。

我解开蝴蝶结随意翻开一页。面前是一张我和本的照片，两个人看上去十分年轻。

我啪地合上剪贴簿，摸着封面，翻着书页。我一定每天都不得不这么做。

我无法想象。我敢肯定什么地方出了什么大错，可是不可能。证据确凿无误‐‐在楼上的镜子上，在眼前抚摸着剪贴簿的那双手的条条皱纹上‐‐我不是今天早上醒来时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不过那又是谁?我想。什么时候我才是那个在陌生人的床上醒来、唯一的念头就是脱身的人?我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仿佛飘浮了起来，无根无本，有迷失的危险。

我需要让自己定定心。我闭上眼睛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件事物上，不管什么事物，只要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件也没有找到。这么多年的生命，凭空消失了，我想。

这本书会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但我不想打开它。至少现在还不行。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带着那个空白的过去，就这么游荡在茫然的旷野，在可能性与现实之间寻求平衡的落点。我害怕去探索自己的过去：害怕知道我已经拥有哪些成就，还有什么有待去成就。

本又来了，在我的面前放下一个餐碟，上面摆着一些面包片、两杯咖啡，还有一壶牛奶。&ldo;你没事吧?&rdo;他问。我点了点头。

他在我身旁坐下。他已经刮过脸，穿上了长裤、衬衣和领带，看起来再也不像我的父亲了。现在他看上去似乎在银行任职，或者在某办事处工作。不过挺不错的，我想，接着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ldo;我每天都这样吗?&rdo;我问。他搁了一片面包到碟子里，涂上黄油。

&ldo;差不多。&rdo;他说，&ldo;你要一点儿吗?&rdo;我摇了摇头，他咬了一口面包。&ldo;醒着的时候你似乎能记住信息。&rdo;他说，&ldo;不过当你一睡着，大多数记忆就不见了。你的咖啡还可以吗?&rdo;

我告诉他咖啡还行，他把书从我的手中拿走。&ldo;这也算是个剪贴簿了。&rdo;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它，&ldo;几年前我们遭了火灾，烧掉了很多旧相片，不过这里还是有些东西的。&rdo;他指着第一页。&ldo;这是你的学位证书。&rdo;他说，&ldo;这张是你毕业的那天。&rdo;我看着他手指的地方：我正在微笑，在阳光中眯起眼睛，我的身上套着一件黑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带金流苏的毡帽;紧挨我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他从镜头前扭开了脸。

&ldo;这是你吗?&rdo;我说。

他笑了：&ldo;不是。我跟你不是同时毕业的，当时我还在念书，学化学。&rdo;

我抬起头看着他：&ldo;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rdo;

他转身面对着我，把我的手握在他的两只手里。他的皮肤粗糙，让我有些惊讶，也许是过去太习惯娇嫩的年轻肌肤了吧。&ldo;是在你博士毕业后的第一年。那时我们已经交往了几年，不过你‐‐是我们‐‐我们都想要等到你学业结束的时候再办婚事。&rdo;

挺合理的，我觉得，我的行为听上去感觉很理智。可我还是有点好奇自己究竟是否乐意嫁给他。

他仿佛明了我的心思，说：&ldo;过去我们非常相爱。&rdo;接着加上一句，&ldo;现在我们还是这样。&rdo;

我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便笑了笑。他喝下一大口咖啡，掉回目光看着腿上的书，又翻过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