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出身吴郡陆氏,乃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十五岁时候她一首《钱塘赋》名动江南,先帝亲自下诏宣她进京。先帝喜爱她才华,特例封了县主,赐婚了宋颖。嫁给宋颖之后,陆氏便随着宋颖征战边关,待到再回京时候,先帝已经去世,已经是今上在皇位之上了。
陆氏豁达又聪颖,她看了一眼沈玉娇,又结合之前从宋颖那儿听说的事情,便知道沈玉娇是如何处境。
宋家男孩子多,宋颖那一辈只有宋乔儿一个女孩,到了下一代,也只有沈玉娇一个女孩。若是沈玉娇在宋家长大,必然也如宋乔儿一样千娇万宠,呵护备至,但世事弄人,她在沈家唯唯诺诺地长了这么大,再到宋家时候,已经不似她母亲当年那样神采飞扬了。
陆氏心中暗叹了一声,摸了摸沈玉娇的头发,说道:“都已经在家里住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的呢?难道还想回沈家去么?”
沈玉娇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停住了手中的绣活,有些愕然地看向了陆氏,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要配什么颜色的线才好。”
陆氏道:“千金小姐做个绣活只当是好玩,你交给身边的丫鬟们去做又会怎样?”
沈玉娇与陆氏相处了这么久,多少也摸清了陆氏的脾气,心下便知她是有话要说,于是道:“还请舅母教导。”
陆氏看着沈玉娇,又是一叹,道:“我没有个女儿,便是把你当做女儿来疼爱的。我原想着,之前你刚从沈家到咱们家来,或许有些生疏,故而才不欲多说话。可这么一晃便数月过去,你还这般沉默,便让我觉得你有心事。”顿了顿,她仔细观察着沈玉娇的神色,见她并没有抵触的情绪,然后才继续道,“若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舅母听一听。或许你觉得是天大的难事,在舅母这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玉娇听着这话,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她到宋家之后,的确有些郁郁不乐,不为别的,只为她已经不知道将来应当如何是好:现下沈珉跟着宋惠去读书了,她在后宅跟着陆氏学习诗词又粗涉管家之事,沈家只用在年节时候回去一趟,既不用去看周贞娘,也不用去理会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可将来呢?将来她必然是要回去的,就算宋家可以养她一直到她出嫁,可难道让沈珉一人回去那如同虎口一样的沈家么?每每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手足无措。
她看向了陆氏,她知道陆氏对她好,也知道宋家所有人都对她和沈珉十分关怀,如果说她想倾诉自己的苦恼,也只有陆氏一人让她觉得心安。
“我总想着,现在虽然已经很好了,可将来若是还要回沈家……我该怎么办才好……?”沈玉娇既然开了口,便把自己的郁结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她语气越说越低,越说越纠结,最后想起了上辈子那种种,眼眶一红,便掉下泪来。
陆氏递了帕子给她,口中道:“不过些许小事,你若不说,我竟也不知道你会纠结于此。”
沈玉娇泪眼朦胧地看向了陆氏,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色。
陆氏笑道:“你是嫡女,小珉是嫡子,哪怕现在那周姨娘已经扶了正,可你们俩的身份就是比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要高。从礼法上来看,你与小珉在沈家,是长房嫡女与嫡子,在沈家的下一辈当中,你们俩最为尊贵。”顿了顿,她又道,“那周姨娘虽然现在被喊一声太太,可到了年节祭拜的时候,她可还是要给你母亲的牌位磕头的。”
沈玉娇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些苦涩了:她上辈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是嫡女又如何?在沈府没人会因为她是嫡女而对她更多尊敬,那些个下人们都愿意去伺候沈玉婳沈玉媚,也都不乐意来伺候她。
陆氏看了一眼沈玉娇,便知道她心中纠结的是什么,她又道:“你或许要想着,光有身份有什么用?你现在亲娘不在了,沈淮不待见你们姐弟俩,周贞娘自然也不会把你们放在心上。可你忘了,宋国公府是什么?宋国公府是你的外家,只要宋国公府还在,你外公还在,你的五个舅舅还在,就没人敢小瞧了你们姐弟。”顿了顿,她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尤其是你……娇娇,你可知道,你是你这一辈唯一的女孩,若是有人想与我们宋国公府搭上关系,你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不管是你的哪一个表哥表弟,他们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也都知道未来宋国公府需要他们做什么,甚至小珉也知道,但你是一个女孩,你现在天真而懵懂,若有人想找一个与我们国公府搭上关系的突破口,那么便只有你。”
沈玉娇张了张嘴巴,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齐王娶她的事情……一时间上辈子没有想通的种种,在这个时候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全然通透。
陆氏道:“所以你只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尊贵,所以娇娇,你实在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沈玉娇垂下眼眸,点了点头,道:“是,舅母这么一说,我也都明白了。”
陆氏高兴地拉了沈玉娇的手,笑道:“既然都明白了,也就别坐在这里做什么针线了,这些活儿就让下人去做,你呀,只要学会看做得好不好就行了,犯不着自己动手。”
沈玉娇笑了笑,道:“是,我记住了。”
陆氏听着这话,又看了她的表情,不似是在说违心的话语,于是更高兴了几分,便起了身招呼了人来,说要带着沈玉娇去打马球。
“做姑娘的时候呀,就是要会玩儿才行。”陆氏拉着沈玉娇往外走,“像我当年,马球打得最好了,我的哥哥们都打不过我!还有什么弩射啦,投壶啦,这些也得会,将来你们小姑娘家一起的时候,就是要玩这些的。琴棋书画什么的,那些陶冶情操也就够了,小姑娘家一起玩,再切磋这些就容易起矛盾了。诸如什么我的画画就是好,你就是比不过我什么的,那样争吵起来就很讨厌了。”
陆氏喋喋不休地说着,已经拉着沈玉娇到了宋惠的院子里面,正好遇到宋惠与沈珉在比试投壶。
“大嫂,你来啦!”宋惠投出一支箭矢,看向了她们,“娇娇也来啦?来一起玩投壶吗?”
陆氏一笑,道:“我带着娇娇来打马球,正好你们也在,一起来玩吗?”
宋惠哈哈一笑,道:“来来,要不要把爹也叫来,他刚才还嚷嚷着没事儿做呢!”
“那就把你大哥也叫来。”陆氏回头去,让身边的丫鬟们去叫人,然后和颜悦色地看向了沈玉娇,“不会也没什么,我们和你外公一队,打你的两个舅舅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嫂,这不公平!”宋惠叫了起来,“应该让娇娇带着弟弟,爹带着我和大哥嘛!”
陆氏哼了一声,道:“那等爹来了,看爹想不想带着你们兄弟俩?”
听着这热闹的争吵,沈玉娇心头纠结已经消散,重生一遭到如今,才真正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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