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封后以来,外边的流言流语不少,陈鸾也听底下的宫女们愤愤地暗骂过,却头一次听男人这般揶揄轻佻的话。她微愣,眼底的笑意一点点积淀,如煮沸的春水,蒙了一层雾气又转瞬消失无痕了,只有如铃的笑音是真实存在的。
&ldo;皇后再得宠,必然也是比不得皇上英明决断的。&rdo;说罢,她又忍不住抿了唇。
小姑娘平素多见稳重,难得有这般犯傻的时候,纪焕伸手拂了拂她微红的脸蛋,也跟着勾了勾唇,问:&ldo;这般开心?&rdo;
陈鸾点头。
她确实开心。
从她有记忆开始到现在,外祖家连着母亲这块便一直是空白的,她只能从别人的口中零零碎碎知道一些陈年往事,还不尽准确,可饶是这样,她对外祖家仍是有一种天生的好感与亲近。
读着就是十分温暖的字眼啊。
外祖苏祁曾担任太傅一职,是昌帝最尊重的老师,当年苏媛去世,老两口受不住这样的丧女之痛,老太太更是哭得晕过去好几回,险些没能挺过来,最后还是苏祁去面见昌帝,而后走了一趟国公府,第二日便举族离开了京都。
至于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那一天之后,陈鸾就被接到了老太太屋里养着,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而康姨娘苦等十几年也没能扶正,直到陈鸾定了亲,老太太才堪堪松了口。
这些,陈鸾不止听人提起过一次,且每年生辰,老太太那总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东西大多别致金贵,是花了心思准备的,她却一眼能瞧出不是老太太的手笔。
这么些年,礼物一次也没少,外祖家的关爱,她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写过几封信给外祖家,只是奇怪的是,那些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连半个水花也没冒便杳无踪影了。
夜色漫进殿里,带着森冷冷的寒气,纪焕将呼吸均匀闭着眼睡过去的小姑娘抱到床榻上,细细地掖好了被角,明明外头还堆着好些奏疏要批阅,他的脚却像生了钉子一样,半步也不愿意挪动了。
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实则心里时时都绷着一根弦,明里暗里护着她的人不算少,他却总觉得不放心,直到赵谦被抓回天牢关着,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了些。
橘色的灯映出昏黄的暖光,一圈圈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和身上,每一寸都渲着柔和的光,纪焕伸手将覆在她脸上那两撮黑发拂开,低叹一声,才要收手起身,便被另一只纤白细手握住了。
那手腕细得实在可怜,纪焕不敢使力,怕一碰就折,他沉沉低笑,意味深长:&ldo;怎么?舍不得我走?&rdo;
于是小姑娘那睫毛颤得愈发厉害,就连白玉凝脂一样的颈子都泛出粉红来,只是怎么也不睁眼,覆在男人大掌上的手也不曾拿开。
纪焕于是撩了明黄色的衣袍坐在床沿上,脊背直挺,眼里幽幽燃起一团森暗的火。他不是那等沉迷声色无法自拔的男人,若今日做此举动的是旁的女人,只怕他眼也不眨就厌恶的拂袖而去了,可偏生榻上这位轻易就能勾出他的心软与怜惜来。
&ldo;醒了还不睁眼?那我可真走了。&rdo;纪焕哑着声音笑。
陈鸾这才施施然睁开眼睛,不知是才睡醒还是想到了些什么,她眼里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水光涟涟,像是才哭过一场,叫人见了心里不落忍极了,纪焕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深夜低了好几度:&ldo;又做噩梦了?&rdo;
这些日子她时常做些怪梦,醒来就挂着泪水,一言不发的呆坐着,纪焕自然看不得那样的场景,所以哪怕政务处理得再晚,也会回养心殿陪着她小眯一会儿。
陈鸾摇摇头,伸出纤柔的藕臂环住男人的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便飘到了鼻子里,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尚带着些鼻音,&ldo;阿焕……&rdo;
陈鸾叫完这一声,也不知道后边该说什么,有很多东西堆在心里不吐不快,堵得她难受极了。
纪焕身子陡然一僵,唇畔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漆黑的眼底却燃起了炙热的焰火。
她叫他阿焕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忆中也唯有喝醉酒神志不清的时候脱口而出,此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两回,每回她这般叫他的时候,他总恨不得将她揉成团融入骨血里去,生与死都永远不离。
陈鸾其实也是知道的,他一直期望听到什么,希望得到什么,其实她心里特别清楚,可心底的那道坎她过不去,直到方才,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身为高不可攀的九五至尊,她身侧的这个男人,其实一直都在低着头弯着腰同她相处,迁就她,包容她,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陈鸾声音更加哽咽了,她揪着纪焕胸前的衣物不撒手,觉得自己真是不懂事极了,她从喉咙里挤出声来,一声声的就像是最烈的酒,灌在纪焕心上,灌得他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ldo;外祖进京的事,是你开口先提的对不对?&rdo;
&ldo;前两天有个宫女碎嘴,说我没了国公府做倚仗,日后迟早会被其他妃子踩下去,你当即发火将那宫女处置了,当着我的面没说什么,实则心里比谁都在意,是你联系的外祖父对不对?&rdo;
陈鸾自顾自地说,眼泪水却跟着越掉越快,像是流不完一样,她也不去管,抬起袖子胡乱的擦了,一张小脸狼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