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璇,你小时候,从不会像这样,一板一眼的叫我兄长。”她从前也会举着糖画,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边,一口一个“哥哥”的喊他。
陈思璇低着头,睫毛轻轻闪动:“兄长说笑了。”
陈纵不再开口,他紧紧捏着茶盏,手上青筋暴起,似乎茶盏一不留神就要随在他手心里。
陈思璇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兄长今日清谈会上,与各世族子弟谈得如何?兄长既已回来,就不能像在外头时那般无拘无束了。更何况,矿山那件事,还得兄长与我那宫中的表兄一道,拿个章程出来。”
“可据我所知,兄长对我表兄屡屡避而不见,思璇敢问兄长,究竟是何意啊?”
她说的表兄,正是陈淑妃所出的淮王殿下,卫蔺沣。
陈纵重重地将茶盏拍到桌上,溅起零星水花,他道:“有什么好谈的,私挖矿山,导致矿山塌陷,数百矿工丢了性命,这本就是我陈家的不是。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在陛下面前陈情,再好好安置那些矿工的家人,而不是一味的粉饰太平!”
“兄长慎言!”陈思璇猛地把声量拔高,“我看兄长在外多年,连脑子都糊涂了是吗?照你说的做,你良心上是过得去了,陛下心中会怎么想,这对陈家,对表兄他又会造成多大的折损,兄长想过吗!”
“兄长。”陈思璇放缓了语调,款款道:“我知道兄长是风光霁月的人物,看不得这些阴私。只是兄长,你我身为陈氏儿女,与家族息息相连,兄长既享了陈家身份带来的尊荣,也该为陈家做些什么,淮王身上留的,有一半是我陈家的血。兄长,不会不明白吧?”
陈纵深深地望向她:“那么你呢,自进京以来,你行善举,扬善名,与亲贵子弟相交甚广。思璇,你能否告诉为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兄长放心,我心里有分寸,对了,明日回京,若表兄再来,兄长可别又驳了他的面子,相信即便眼下父亲在这里,也会让兄长这么做的。”她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只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思璇你等等。”陈纵突然快步朝里屋走去,不一会儿,他取了一个锦盒出来,递到陈思璇面前。
陈思璇接过,当着陈纵的面缓缓打开,里头卧了个泥塑的小人,看模样,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先前在街上看到的,买了一直想送给你。”见妹妹始终不声不响地盯着小人儿,叫陈纵心里发慌,他道:“你看,这小人有些像你是不是?我记得你从前缠着我上街,在卖泥人的摊子那寻不到像你的泥人,还跟我发脾气来着,我……”
“兄长。”陈思璇打断了他的话,“多谢兄长记挂着我。然而兄长,我已及笄,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孩子了。”
“这些东西,我早就不喜欢了,也请兄长以后,不必费这些心思。”
陈思璇说完这些话便推门而出,落日的阳光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她攥着那个泥塑小人,再没有回回头。
第二天一大早,卫旌笙就命春莺把睡得昏昏沉沉的霍妩从被窝里揪出来塞进了马车,霍妩百般的不情愿,若不是顾忌着面子,她恨不得扒着门框不出去。
卫旌笙看得好笑,与她道:“就这么怕见你二哥和母亲?”
霍妩皱巴着脸,没精打采地道:“不是怕,只是……唉,七哥还记得我们几年前那个上元夜吗,就是我碰见拐子的那一次。”
卫旌笙眉头微蹙,五年过去,他思及此事,仍觉得后怕:“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这件事我根本就不怪我二哥,可他嘴上不提,心里却一直记着,这几年看我看得紧,动辄就好一顿说,平日里好好的,发作起来那脸拉得老长,嘴巴比母亲还厉害呢。”霍妩说着,就把两颊上的肉往下拉,硬生生挤出张长脸来,“喏,看见没有,就像我现在这个表情。”
“还有啊,这清谈会不是还有几日才结束么,你这么早回去不好,不如我们再多留几日啊。”她在马车里拱来拱去的,嘟囔着朝他提议。
卫旌笙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少在我面前作怪。我还有事要忙,总不能这些学子闲人们在这呆多久,我就陪多久吧。何况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几日少几日也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看这些人来日的作为。”
霍妩眼中光华流转,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那不如我……”
“想都别想!”卫旌笙知她甚深,她一开口,卫旌笙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歪主意,他毫不犹豫把她的这点小心思扼杀在了摇篮里,“若我真把你一个人留在兰亭,莫说你父兄,单是皇嫂那里就没我的好果子吃。”
霍妩小声道:“少来了,才不信你会怕悦姐呢。”
卫旌笙假装没听清,道:“在说什么?”
霍妩把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我说,七哥你骑术这么好,做什么非得和我一起挤马车呐!”
这马车里铺满了狐狸毛,白白软软的,若只她一个人,她大可以自在的在马车里打个滚儿,只是又进来一个卫旌笙,这地方就显得不够开阔了。
卫旌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今日风大,阿妩当真忍心赶我出去骑马吹风吗?”
霍妩还没开口,卫旌笙就作势要往马车外钻,“唉,罢了罢了,阿妩大了,嫌弃七哥了,连马车都不愿与七哥共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