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想了想,&ldo;再看看。凤书也该早点下定,免得一个人在外面,总是没家没室,今年更瘦了。&rdo;沈凤书的原配在他留学时一病不起没了,长辈看来他年纪轻轻,必须有个人在身边。
季太太说,&ldo;他说了,等明芝毕业后再办事。&rdo;
孙女们的年纪挨得太近,老太太抱着办完一桩是一桩的念头,松了口气,&ldo;到时候嫁妆我来出。&rdo;季太太赔笑道,&ldo;老太太说哪里话,她也是我的女儿,嫁的又是我侄子。&rdo;
晚上季太太又找明芝说了回闲话,让她去问友芝的意思。如果看徐仲九合眼,季太太自去找人打听他的家世。明芝一一应了,季太太又说起她和沈凤书的事。沈凤书即将而立,沈家打算明年春天下定行礼,&ldo;女孩子家不识字不好,书读太多也不好,不如早点嫁人有个归宿。要是有时间,不如做做针线活,学两道菜。&rdo;
明芝涨红了脸,好半天才说了句,&ldo;但凭母亲做主。&rdo;
回来友芝却不在房里,丫头们说三小姐和大小姐被老太太叫去了。明芝怅然,本要做回针线,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想到以后替大表哥管家理事,相伴终身,她意兴阑珊,连话都懒得说了。
第二天明芝起床时有些头重脚轻,但大姐初芝早说过要带妹妹们去喝茶。明芝不能扫大伙的兴,只好支撑着跟去了。茶楼在半山,路上一颠,她费尽全身气力才忍住没吐在车里。
初芝又诧异又是嗔怪,&ldo;明芝你真该多出来走动,亏你还是中西学堂的学生,给别人知道要笑死了。哪算新青年,简直比旧妇女还不如。&rdo;
明芝勉强笑道,&ldo;我晕车,走走就好。&rdo;
观海楼是吃茶的地方。和初芝交情好的蒋家杨家姐妹都到了,加上陪着小姐们来的佣妇丫环,楼上楼下都是声音,一阵寒暄。
明芝溜到后面竹林,搜肠刮肚地吐了场才好些。吐完她沿着小路漫步,解解倦怠。
走到竹林尽头,明芝突然看见徐仲九从车上下来。他昨天穿的是西服,今天一袭长衫,衬得长身玉立,剑眉星目。
徐仲九约了人谈事情,没想到会遇到明芝。他心念一转迎了上去,&ldo;二小姐。&rdo;
徐仲九是外室所生,一直养在外头,少年时才回徐家,最能察言观色。他只当没看见明芝脸上浮过的一丝尴尬,&ldo;来这里吃茶?&rdo;
春日正好,这么一位颜如冠玉的青年男子,在阳光下风度翩翩地走来。明芝只恨自己仪容狼狈,但也不好避开,只能勉强笑道,&ldo;徐先生也来吃茶?&rdo;说完她便即懊恼,来观海楼不是吃茶是做什么,真是废话。换作初芝或者友芝,必定有更好的应对。
幸好徐仲九仍然满脸笑意,坦坦然地应道,&ldo;是,约了朋友谈事情。&rdo;他看了看楼上,&ldo;什么好日子,都约了这里?&rdo;明芝随他视线看去,围廊里两三成群,季蒋杨三家的女孩子本来多,又牵亲绊眷跟来了不少堂表姐妹。有道一个女人五百只鸭子,此刻热闹得成了一锅粥。
明芝远远看她们,明明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不知怎么生出陌生感,倒像各自处在不同的世界。别人欢声笑语,她独自向隅,不知怎的背上一寒,浸浸地冒出冷汗,眼前的景物随即晃荡个不停。
徐仲九的脸忽近忽远,&ldo;二小姐,二小姐!我去叫人。&rdo;
&ldo;别……&rdo;明芝说不出话,顾不得男女之别拽住徐仲九的衣袖,另一手指着竹林。幸好徐仲九反应极快,连搀带扶把明芝拖进竹林,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掏出块手帕,替她抹去源源不断的虚汗。
明芝眼前发黑,胸口巨痛。她已经顾不得仪态,大口吸着气,喉间发出尖锐的咯咯声。徐仲九一边担心,一边又暗自庆幸有此良机。过了刻把钟,明芝的呼吸逐渐放缓,人也能自己站直了。
在徐仲九面前出了个大丑,明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他道的别。一天昏昏沉沉地过去,临睡前她又想起他关切的神色,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那又能如何。
第二章
季明芝的小心思被徐仲九看在眼里,但又怎么样,如果徐仲九怜香惜玉,他这把骨头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在过去的二十三个年头里,徐仲九大半在别人手下讨生活,季明芝可怜,谁又来可怜他。
徐仲九当年在街头的时候拜过老头子,这回来观海楼吃茶便是老头子叫了人来传话。送走季明芝后徐仲九有了新想法,掸掸衣上的尘土,他笑眯眯地去见来人。
第二天傍晚沈凤书让人送信到季家,让季明芝向学堂请一天假,他有事找她。季明芝不明所以,送信的人早已走了,门房上一问三不知。
隔天沈凤书来接明芝,季家上下都知道他俩婚事已成定局,没人过问去向。等出了门明芝才知道是陪她看医生,不知徐仲九回去如何跟他说的,沈凤书特地抽出时间跑一趟。
季家常年看的是位上了年纪的中医,沈凤书带她去看西医。西医信仪器,非得做许多检查才出结果,沈凤书等在一旁,慢慢地露出一丝不耐烦。明芝局促不安,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请他尽管回去办公。偏他又不肯,是接出人得负责送回去的态度。两人相对而坐,彼此眼眉间说不出的疲倦,口齿更是涩滞得说不动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