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招呼梅佳坐稳,便启动了摩托车,向前驶去。途中遇到两次红灯,还有一次行人横穿马路,普克刹车时,感到背后那个年轻的身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紧紧贴住自己的后背,并且在摩托重新前行时,并没有很快松开。
在茶社落座后,已是快十一点钟了。
不过对茶社来说,这个时间正是生意清淡的阶段。显得十分安静,正适合于普克他们谈话。
“小梅,上次你说的那件事,还有兴趣再跟我聊聊吗?”普克开门见山地问。梅佳正捧着一杯ju花茶凑在鼻子前嗅着,听到普克的问话,抬眼扫视了他一下:“哪件事儿?”她若无其事地问,在普克眼里,简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普克忽然之间感到有些厌倦,不知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对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定。
要是她再继续这样,还是别再多事儿了。普克喝了一口茶,暗自打定主意。梅佳隔着茶杯中升起的热气,默默注视着普克,她的目光水气淋淋,在普克的沉默中,软弱渐渐从眼睛深处浮起。
“我好像已经习惯伪装自己了。”梅佳收回目光,低声地说:“用漫不经心来掩饰内心的脆弱。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没办法不在乎。”
此刻的梅佳,是普克心目中最真实的梅佳。普克默不作声地听着。
“自从那件事儿以后,我心里乱得要命……”梅佳只说了一句,就心烦意乱地放下杯子,一只手挡住眼睛,普克坐在对面望着她,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方英。
好一会儿,梅佳接着说:“其实我以前并不是这样儿的。真的,以前我挺乖、挺安静的。大一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开始追我,我都躲开了。主要是因为我心里有个喜欢的男生。”
梅佳慢慢说着,像是沉入了回忆:“后来……后来的事儿,老让我想起一个词来:阴差阳错。第二年,他就毕业走了。过了几天我收到一封信,信是从学校里发的。”
梅佳把杯子捧在手里,送到嘴边,却并不喝水,而是将茶杯缓缓转着圈,碰擦着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走了,信上都没有落一个名字。当然我知道他的名字,就像他也知道我的名字一样。这事儿给了我一个教训,让我知道,对于自己心里渴望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得到,总得争取一下试试。所以去年,就是我大三的时候,我又喜欢上一个人,这次,逼着自己采取主动去接近他。而这个男生,又是出了名的ol,向来对女孩子冷眼相看的……那个过程,真能用千辛万苦来形容。你心里一定觉得我现在的性格挺病态的,这跟那件事儿多少有点儿关系。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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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梅佳停下来,看着普克,自嘲地笑笑,说:“我现在一点儿不想问你,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模样儿。真的,虽然我很在乎,但我不想问了。女孩子总是自讨苦吃,因为她们都太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普克对梅佳微笑,说:“实事求是地说——你很青春。”梅佳低头苦笑,说:“你很会选择形容词,既不必违心,也不会惹来别人的不快。好了,我这会儿只想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你听。”她眯起眼睛想了想,说:“我追到那个男生了,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喜欢的异性。我问他能不能当我的男朋友,他说他试试。就这样,有一阵子,我们接触频繁,比较亲近。吻过,抱过,接下来……”她好像怕自己停下以后就说不出来,一口气地说下去:“接下来,我渴望更深的关系了——我真觉得自己很爱他,想毕业以后就嫁给他——可是我们不行……这事儿说起来,真让人不舒服,不过我得把它说出来,因为它跟后面你关心的事情有关。他不行,开始我以为他紧张,安慰他,可是还是不行,他变得很阴郁。对我的态度开始变了,坐在那儿,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漠然,后来我想劝他再试试,他突然间就爆发了,指着我的鼻子骂:垃圾,贱货,婊子……一大串脏话,我简直闻所未闻,当时都呆了,就看到他的手指头在我鼻尖上发抖,我也像发疟疾似地抖个不停……”
梅佳停下来,抬头看着普克,脸上是豁出去的表情,用几乎带点儿挑衅的语气掩饰内心的自卑,问:“现在你不会再用青春这个词儿来形容我了吧?”普克轻声说:“小梅,别太苛责自己。”
梅佳听懂了普克的意思,眼睛闭上,一串泪珠滚落光滑的面颊。她抽泣了两声,又努力忍住了,眼睛睁开,异常明亮地望着普克:“现在我知道,那天我撞你那一下算是撞对了。本来我还弄不清,以为自己真在破罐子破摔,不再要什么自尊和脸面了。这会儿我开始相信人有直觉了。那天在校门口看到你,忽然间觉得自己孤独得要死,只想找个可靠的人把自己心里的痛苦说出来。普克,我知道你一直回避我,大概有点儿讨厌我这种性格,可又怕伤害我的自尊心,所以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谢谢你这么待我……”
普克温和地打断梅佳,说:“每个人心里,其实都需要真正的朋友。”梅佳含泪问:“我能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吗?”普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梅佳深深地看了普克一眼,低头用纸巾擦干眼泪,等自己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一些,又抬起头,慢慢说:“我和他吵翻了,表面上就是那个原因,可分开以后自己静下来想想,又觉得,那件事儿其实只是个引子。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觉得安全过……怎么说呢,我总之就是心里隐隐有点儿怕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不开心,眼神很空,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总是幻想能用自己的爱改变他,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常常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其实根本没什么位置。”
说到这儿,梅佳停下来回忆着。这种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显得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下去。
“吵完架不长时间,大概也就两个星期吧,有个周末,几个平时要好些的女生看我心情不好,硬拉我去迪厅蹦迪。到了迪厅,她们都下去跳舞了,我一点儿劲头都没有,就坐在吧台边儿喝饮料。后来一回头,一下看到那个男生也在舞池里跳舞,人太多,脸一晃就找不着了。我下到舞池里,想找到他,可怎么也找不着。只好又出来了,却正好看到他跟一个女的刚出了舞池。旁边还有我认识的另外两个男生,身边也都有个女的,而且勾肩搭背,特别腻的样了。他们六个人一起准备出迪厅。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那几个女的全浓妆艳抹,衣服穿得特别暴露,一看就像做那一行的。鬼使神差似的,我悄悄跟着他们出了迪厅,躲在暗处偷看。他们六个人一出门,叫了三辆出租车上去,车还没开,一对一对地就在后座上又摸又抱……”第32-34节 32
梅佳接着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那个男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我不主动跟他亲热,他连碰都不好意思碰我似的,可这会儿,我亲眼看见他在出租车上就和人家……而且还明显是个鸡!我想都没想,马上上了他们后面的一辆车,让司机跟着他们走。司机在车上打量我的表情,说了一句:想捉jian吧。我没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前面几辆车开了半天,在一个很高档的住宅区外面停下,他们六个人下了车,走到里面去了。我远远地也下了车,本想跟进去,可那个住宅区门卫管得很严,看我不是里面的住住户,也说不出要找谁,死活不让我进,我只好留在外面等。结果过不多久,有个女的就从里面出来了。当时我头脑一热,上前拦住她,问刚才跟她一起的男生在哪儿,其实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个男生跟她在一起的。她打量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反问我:你说呢?然后扭头就走了。等了一个多小时,只有两辆车出来过,车上没有我想等的人。我等不下去,就回家了。第二天我就病了。星期一在学校,我找到前天晚上看到的其中一个男生,开门见山问他怎么回事儿。这个男生开始不承认,见我把时间地点全说了,有点儿恼羞成怒,反问关我屁事儿。我说当然关我的事儿,那里面有我男朋友,我不想让他学坏。他冷笑一声说,得了吧,你以为他是个纯洁的小男孩儿哪?告诉你,他比我们狠多了。那天晚上又想出新鲜花样,又不想多掏钱,最后差点儿把那个鸡掐死!“梅佳一口气说到这儿,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手紧紧抓住桌子的一角,如同深秋枝头的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