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乞丐约莫是长期饥饿,面黄肌瘦,被人抬着丢出去时连都没动弹一下。
含桃以为这事就这样了,可那乞丐被丢出来后,坐在地上往自己怀里摸了摸,似是发现什么东西不见了,一下子就疯癫起来。
像只疯狗一样冲撞着院门,嘴里呜呜咽咽,趴在地上伸出手往门缝里去摩挲,手背被夹红了都像没感觉一样。
仆从们简直拿他无法,在院内瞄了一圈,找到他丢失的“宝贝”,打开门丢出去,他的疯劲儿这才小了点儿。
含桃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总觉得这人有点儿熟悉,如今发现他手里捏着的是赵如意曾经用过的手帕,又细细看着他的轮廓,不可思议道:“杨铭宇,你竟然没死?”
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乞丐愣了会儿,这才抬头,直愣愣盯着含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冒出光亮,走过去。
身边的丫鬟和仆从护在含桃面前,深怕这个乞丐对她不利。
杨铭宇站住,似从一场混沌的大梦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锦帕,抬头,眼里带了一丝一许的希翼,问:“你家主子呢,你在这儿,她是不是也在这儿?”
含桃一直以为杨铭宇在汝南王自裁后便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苟活了这么多年,原本想让人叫陆吉祥过来,将这厮捉走,可听到他口里说出的话,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怜悯地看着他,道:“我家娘娘都已经死了五年了,陆公公在娘娘仙逝没多久便跟着去了。”
杨铭宇似是被她的话震的一愣,他低头,看着肮脏的手心里揪着的那块略旧的锦帕,喃喃道:“你骗我,她没死,她她还没杀我呢,她怎么会死呢?”
他说着,又举起手里的锦帕,让含桃看:“你瞧,她昨儿才把东西落在地上,我刚捡着的,她还骂了我,怎么就就死了呢?”
含桃没说话,杨铭宇又陷入癫狂,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然后又扑到在含桃脚边,祈求道:“她要是真死了,你带我去看看她的墓好不好?今日是清明,我想看看她求求你了好不好?”
含桃没应,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吉祥要在赵娘娘和陆公公的墓前设一座山庄了。
大概专门防的就是杨铭宇。
傍晚,陆吉祥外出归来,含桃把下午的事儿同陆吉祥说了,她实在好奇,杨铭宇这厮竟然没死。
陆公公因为那件事,一直对他恨之入骨,也不知陆公公是因为什么才忍着杀意让他苟活到现在。
陆吉祥饮了一杯茶,谈起了旧事:“当年我听干爹说,杨铭宇自汝南王兵败后便疯的厉害,有次让人劫持干娘后,便将刀递给干娘手中,想借她的手了结自己。”
含桃自知道赵如意多厌恶杨铭宇,不由好奇问:“然后呢,干娘为什么没杀他?”
陆吉祥说:“干娘这辈子莫说杀人,连杀只鸡都没有过。杨铭宇是算准了,要是干娘亲手了结了他,怕是这辈子想忘记他都难。所以,他想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血在干娘心里烫一个洞,好膈应干爹一辈子。”
含桃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感慨道:“他可真是一个疯子。”
“是啊。”陆吉祥道:“干娘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便同他道,她不会如他的意,他想死,她偏生让干爹看着他,要他好好地活着,真切地看着皇上治理天下,看着她和干爹琴瑟相合。干娘对杨铭宇说,至于他,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很厌恶的陌生人,谈不上喜恶,因为他不配。”
陆吉祥叹了口气:“自那后,杨铭宇便大受刺激,整日疯癫,莫说长袖善舞、起兵谋反,便是连基本的生活都难料理。之后”陆吉祥哽了下:“干娘仙逝后,他便彻底疯了,干娘棺椁下葬时,差点儿跃到墓坑中,我实在无法,只能修缮起山庄,将这个疯子阻拦在外边。”
含桃听完后,一时对杨铭宇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觉得按照杨铭宇此生所做的事儿,她应该讨厌他、厌恶他。可是却觉得他还有些可怜。
第二日,祭拜完赵如意和陆问行后,含桃和陆吉祥准备回宫。马车经过集市的时候,有个不起眼的墙角靠着一个乞丐。
他干枯的手堪堪捏着手里洗旧的锦帕,混沌的目光越过澄澈的天光,好像回到了那日。
那日,他将刀递给赵如意,他说,你杀了我,就能为陆问行所受的屈辱报仇。
他心里想着,只要你杀了我,我的血脏了你的手,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这样的话,我在你的心里会不会会不会如尘埃一般,占据一点点、一小块空地?
而这次,赵如意她没有拒绝他。
她拿着刀,温柔地满足她。继而,刀剑坠地,叩出轻响。
她微笑地朝他挥手:“杨铭宇,我走啦。”
她没回头,毫不留恋地牵着她身边的人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而在天光之中,她越走越远,逐渐变成一个明亮的小点,消失在杨铭宇逐渐黯淡变黑的视线中。
而在山庄里的后山上,两块相互挨着的墓碑在雨水的冲刷下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光净的墓碑上倒影着一只玳瑁猫,她好奇地歪着脑袋,瞅着自己的影子,细长的胡须动了动,继而转头。
一只略大的狸花猫从树梢上跳下来,轻盈地踏着青石板上的水洼,晃着尾巴慢慢朝玳瑁猫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