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军已制住那个持刀的黄毛,他朝我怒吼:「靓东!」我恍若未闻,那个铁链男被两个兄弟压制在地上,他们抬头一见我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一下都呆住了,下意识就往旁边一闪,罗军则在一边大喊:「拦住靓东───拦住───!」
脸上还有阿磊的血。
余温散得很快,迅速由热变冷,那一刻的我似很冲动,又似很冷静,
……我冲到那个铁链男面前,膝盖重重磕在他的胸口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铁链男一口气卡在喉头连叫都叫不出来,布满血丝双眼直直瞪着我,惊惧得彷佛下一秒就要爆出眼眶,他双手被老黑按在地上,身体依然像条离水垂死的鱼般奋力跳弹,我五指越收越紧,手臂的筋都浮了起来,这一切不过都发生在瞬间────余光察觉到其他人要来拉我,我立即伏下身,紧紧盯着铁链男越渐狰狞泛黑的五官,右手缓缓伸向他被老黑按住的手背,摸到了铁链男的大拇指后紧紧握住,示意老黑把人压紧了……
「躺在那边那个是我兄弟,记住了,他叫阿磊……」我在他耳边,说得很缓慢,嗓子压得前所未有的低沉:「记住了,我────叫高镇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我面无表情抓牢手里那根大拇指,猛烈向上一掰
整间酒店凌乱不堪,而警察冲进店里那一瞬,我已被其他人扯开。
那ㄧ年,阿磊没死。却也生不如死。那ㄧ棍和那条铁链造成他的大脑与脊部伤害,瘫在床上昏迷不醒,从此成了植物人。
他没能坚持到二十八。丽宫也没能熬十年。没人能想到舞厅业没落的那样快,□□零年代的夜生活,五光十色激光光,霓虹舞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们的世界里凋零……
当兵前我坐在阿磊病床边,他浑身插满管子,脸颊迅速消瘦,病房日计费的,最后也只有那一沓冰冷的医疗账单,成了阿磊最后的价值。
贵得吓人。忽然间我也胡涂了,不明白这一切的结果,起初为的都是什么,值得吗?
我无法自问,想问阿磊───可惜他再不能回答。
第28章二十五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八号,是阿磊走得那一天。
他终于走了。
在床上躺了四年,呼吸停止在二十四岁。
这些年他的医疗费大半是劳力仔负责。阿磊有个大姊,时常去医院探望,我遇过好几次,从没见过除她以外的阿磊他们家的长辈。
……
那天,我是早上收到的通知。
阿磊大姐给我打的电话。大概是因为我是最常去看阿磊的朋友。
电话里,她颇为冷静,说:「如果你今天方便的话,来医院送弟弟最后一程吧。」
阿磊的家人已同意拔管。
我中午到的阳明医院。
走到病房外,除了阿磊大姐之外,还有一个老人。我第一次见到阿磊家的长辈。
阿磊大姐率先发现我,朝点头致意,她低声跟手边搀扶的老人说了些话,两个人就转了身,朝门口走来。我往旁边让路,老人家经过我身边时还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眼混浊沧桑,近看有些可怕。那是一张皱纹满布的脸,法令纹像两条深刻的刀痕,是岁月凿上去的,我已忘了上次被长辈这样死死盯着看是什么样的情景了,我顿时哑口无言,连叫人都无法,那感觉并不好受,但也无法避开对方的目光────在老人的双目里,我看见清晰的怨怼。